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冰島漁夫 | 上頁 下頁
一〇


  人家還告訴她,他性格非常暴躁;一天晚上,他喝醉了,在班保爾的一家咖啡館,漁夫們正在那兒飲酒作樂,因為人家不給他開門,他便將一張巨大的大理石桌向那扇門擲去。

  所有這些,她都原諒了他:誰都知道,水手們發起怒來有時候會作出何等樣的事情……但是,如果他的心地是好的,為什麼當她什麼想法也沒有的時候,他來接近她,而後又撇開她;他有什麼必要含著看上去那麼坦率動人的微笑整晚地注視她,像對待未婚妻似的用溫柔的聲音向她講知心話?現在她已經不能再受別人,不能改變主意了。從前,就在這個地方,當她完全是個孩子的時候,人家呵責她是個壞小孩時,總說沒見過脾氣有她那麼強的;至今她還是這樣。雖然她現在成了一位美麗的小姐,而且未經訓練就具有了一種略顯嚴肅、高傲的風度,其實她的本性還是沒變。

  這次舞會以後,去年冬天就在期待與他相見的心情中度過,而他卻直到動身去冰島也沒有來向她告別一聲。現在他不在這兒了,對於她也就等於一切都不存在。緩慢的時間似乎步履艱難地爬行著,——爬向漁夫們返航的秋天,她已經盤算好,到那時一定要把事情弄個明白,也好有個了結……

  市政廳的時鐘正敲十一點,——在這春季寧靜的夜晚,鐘聲顯得格外嘹亮。

  在班保爾,十一點就算很晚了;歌特於是關上窗子,點燃了燈,準備睡覺……

  這事在揚恩,很可能只是由於有點怪僻;或者,也由於他有點驕傲,他是因為覺得她太有錢,而害怕遭到拒絕嗎?……她曾經想直截了當去問他;但是西爾維斯特覺得這樣做不合適,一個女孩子顯得這麼大膽總是不太好的。在班保爾,已經有人在批評她的神情和裝束了……

  ……她像一個正在做夢的女孩子一樣,心不在焉地慢慢脫去衣服:首先摘掉她的細紗頭巾,接著是她按城裡式樣做的緊貼腰身的雅致的長裙,她把它們隨便扔在一張椅子上。

  然後再解她那闊小姐用的長緊身,因這緊身使她具有巴黎人的身段,引起了一些人的議論。她的身體一旦自由,就顯得更加完美了;因為不再受束縛,不再被褲襪捆得過分細瘦,她又恢復了那種豐滿柔和的自然線條,像那些大理石雕像一樣;她的動作改變著這些線條的狀貌,而她的每一個姿勢都是十分優雅動人的。

  在這深夜裡,小小的油燈孤零零地燃燒著,有點神秘地照亮了她的肩膀和胸脯、她的還沒有被任何人看到的可愛的形體,既然揚恩不願意要她,這美麗的身體將不會為任何人所有,而會不經觀賞就逐漸枯萎。

  她知道自己臉蛋漂亮,但對自己的形體美卻沒怎麼意識到。再說,在布列塔尼地區,冰島漁民家的女孩子一般都具有這種類型的美,人們也就不太注意,甚至她們當中最不規矩的女孩,也不會向人炫耀這一點,而且羞於讓人看見她們的身體。正是城裡那些高雅之士才對這個給予極大的重視,要模塑或描繪下來。

  她著手解開盤在耳後的螺狀髮髻,兩條辮子便像兩條沉甸甸的蛇一般落下來垂在背上。她又將它們像冠冕一樣挽在頭頂,——這樣對睡覺比較適宜——於是,從側面看去,她很像一個羅馬處女。

  這時她的手臂仍然舉著,一面咬著嘴唇,一面繼續用手指玩弄金色的髮辮,好像一個孩子一面擺弄什麼玩具,一面想著別的;後來,她又讓它們垂落下來,為著消遣很快地把它們拆開、抖散,不一會她就讓頭髮一直蓋到腰部,像個森林裡的仙女。

  隨後,睡意終於來了,儘管為愛情所苦惱,想要哭泣,她還是一下子跳上床,把臉埋藏在像帳幔一樣鋪開的、絲一般的頭髮裡。

  莫昂奶奶在自己普魯巴拉內的茅屋裡,在人生另一個更黑暗的斜坡上,也終於入睡了,她帶著老年人冷瑟瑟的困倦,想著她的小孫兒和死亡。

  在這同一時刻,在瑪麗號上,在這晚很不平靜的博雷阿勒海面上,揚恩和西爾維斯特,這兩個被思念的人,一面唱著歌,一面在無窮盡的白晝的光亮下快活地釣著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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