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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下午,美那子收拾了丈夫書房裡的書架。多時不收拾了,書架上積滿了灰塵。她一格一格地抽出書來,拍去灰塵,再把它放回去。就這樣花去了半天時光。

  到了五點鐘,教之助還沒回來。她本來打算等丈夫回來說好了再出去。可是,過了五點鐘,還不回來,只好關照春枝一聲走了。

  從家到電車站的路上,一遇到車子過來,美那子就停下腳步看看是不是教之助乘坐的。走到車站前面時,想到教之助飯後吃的水果沒有了,便走進水果店買了枇把,吩咐店裡的人給送到家裡去。

  這位在丈夫書房裡的灰塵中勞累了半天的賢淑的妻子,一乘上電車就心神不定,發燒似地戰慄起來了。其實身體並不曾戰慄,可她自己卻覺得手腳都在顫抖。而且覺得專程到公司去找魚津,是件不上算的討厭事。昨天已到公司去找過他了,為什麼今天非得再去找他不可呢。與此同時,她對迫使她幹這勾當的魚津產生了反感。

  在澀穀下車站上月臺,她一想到自已終究來到街上時,那不平靜的心緒,越加煩悶起來。她感到喉嚨乾燥,有點噁心。她帶著這種心境走下了地鐵。

  美那子這心煩意亂的精神狀態,一直持續到在新東亞貿易公司見到魚津的前一刻。當她把魚津叫到走廊,和他會面的那一瞬間,什麼煩悶、噁心全都象著了魔似地消失得乾乾淨淨了。

  美那子像是見到了久別重逢的戀人似地,用安詳的眼光仰視這位給自己消除了煩悶和噁心的魚津。她想:剛才還是那麼心煩意亂的,怎麼一見到這個青年就會好了呢?接著她意識到:自己是為了給這位得不到別人支持的、不幸的青年鼓氣才特地來到這裡的。一定是的;

  「您來有什麼事?」魚津問。

  「不,事情辦好了。」

  「不,我問的是,上次來找我有什麼事?」

  「哦!您說的是這個。」美那子慌了神。這個青年人這樣的問話,太難為人了。

  她決定下樓到大樓門口去,在那裡等待魚津收拾好下班。他說很快就出來,可是等了半天還不見人影。美那子站在離開大樓門口遠一點的馬路邊。這時候,正是職工們下班的時刻,從一天的工作中解放出來的男男女大匯成一股人流,在人行道綿延不斷地移動著。

  美那子不時的將視線投向大樓門口,尋找魚津。不知是第幾次把臉轉向門口的時候,她的視線正巧碰上了從那裡走出來的常盤大作的眼睛。

  常盤露出驚異的表情,走近她說:「昨天打擾了,您先生好嗎?」

  常盤沒穿上衣,把它抱在左腕上,襯衫袖口也向上翻卷著。他們面對面地站著,這時美那子眼裡的常盤大作顯得非常高大。

  「哪兒的話,是我們怠慢了。托您福,我先生身體沒怎麼樣,今天已經上班了。」

  「是嗎,那就好。」常盤注視著美那子的眼睛,心裡揣摩著;她這時候在這裡幹什麼呢?他問:「您在等人嗎?誰?」

  美那子刹那間做出了判斷,認為現在不能把魚津的名字說出口。在這種情況下,說自己正在等魚津是很自然的。可是某種原因使她無法開口。

  「我在等一個人。」

  「哦,是這樣。」常盤從褲袋裡掏出手帕,揩了指臉,輕快地說:「熱起來了,完全象夏天。」

  「就是嘛。」對話中,美那子心神不定,她想,要是魚津來了,這就尷尬了。

  就在這財候,常盤像是計算好時候似地說:「那……請向您先生問好。」

  他點了一下頭,挺起胸脯,跟著人群朝日比穀的方向走去。在一大群人流中,唯獨常盤的模樣與眾不同。他周圍人們的步法,一看就知道是下了班,急匆匆趕往電車或公共汽車的停車站,而常盤卻一個人優哉遊哉地踱方步。

  「讓您久等了。」魚津來了,他也只穿襯衫,左腕上搭著上衣。

  「剛才碰見常盤了。」

  「知道,我在那邊看著你們。」魚津又接著問道:「他說了什麼嗎?」

  「沒有。」

  說不清是誰先起步,兩人都自然地朝著和常盤相反的方向邊談邊往前走去。

  已經過了六點鐘,但是路面上還灑著夕陽餘暉。

  「您有沒有對經理說在等我?」看來,魚津還是放心不下,剛走幾步,便毫不含糊地問了。

  「沒有,我沒說。」

  「那就好。」

  「要不然,說出來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的。」

  在這簡短的交談中,美那子覺得自己已經一步踏進了禁區。她感到走在右側的青年是相當顯眼的。

  他倆越過了田村街的十字路口,徑直往芝公園方向走去,幾乎都不說話。

  他們這樣問聲不響地並排走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佔據了她的心。她思忖著自己此時此刻的心境,可始終不明白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她想,最好魚津把她帶到一個闊氣的明亮的菜館中去,她急切地盼望著和他面對面地坐下來動刀叉。這樣,也許至少比兩個人這樣並排行走,心情要來得平靜。

  可是,魚津卻默默地一個勁地往前走,不知要走到什麼時候。美那子只得無可奈何地跟著。魚津停下來點燃香煙時,美那子忙問:「到哪兒去?」

  「這……?」魚津想了想後說:「要麼,回去吧。」

  「回去?原路走回去嗎?」

  「是的。」

  「往回走也好。」

  真的還是往回走好,也許往回走要聰明些。要是這樣一直走下去,不見得能找到一家適合兩人進去的菜館。對美那子來說,再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下去,並不是極愉快的事。

  魚津大概看出了她的心思,便問:「累了嗎?」

  「有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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