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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三池不直接回答他,頓了頓之後,耳語似地低聲問:「是不是登山繩松脫了?」

  「別開玩笑!」魚津帶著驚訝的語氣回答。

  「那就是說,不是登山繩鬆開,是嗎?」

  「怎麼會鬆開呢,真是!」

  「那好,我還以為是登山繩鬆開,而你在庇護小阪。我想,你是幹得出來的。」

  「我是不會把我們的過錯歸罪於尼龍登山繩的。要那樣做,那才是罪過呐。」

  「好,別生氣,這是我突然想到的。不過,不只我一個人,還有許多人持有這種看法。」

  戴著眼鏡的三池兩眼炯炯有神。魚津心想;人家關心我,這一片好意我領受,可是為什麼人家不肯如實地相信我呢!

  走出咖啡廳,和三池告別以後,魚津沒有回到辦公室。他一個人走進了曾經和小阪一起漫步過的日比穀公園。即使回到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前,今天也是無心思工作。而且,一想到同事們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心裡就煩悶。

  公園裡有來消磨午休時間的男男女女在三三兩兩地散步。魚津在池塘周圍信步漫遊了一會之後,發現有一隻凳子空著,便過去坐下。

  魚津疲乏極了,他知道自己疲乏的來由,並不是由於遭受到新聞報道的打擊,而是由於得不到周圍人們的正確理解。

  社會上的多數人可能認為登山繩是我割斷的。是因為我怕死才割斷的……連那麼關心我的常盤大作都不能完全相信我的話。他一定認為這是小阪的自殺事件。至少心底裡有這看法,這是不容置疑的。

  美那子與常盤多少有所不同,但認為小阪死於自殺這一點,是勝過常盤的。常盤只不過認為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而美那子則認為:有意無意地否認這個可能性本身,就是在庇護他。

  不管怎樣,一旦小圾的屍體被發現,自殺這問題就會煙消雲散的。想到這裡,魚津忽然想起了小阪在發生事故的那天早晨,曾用鉛筆寫過登山日記,當時的情景,浮現在眼前。

  這時候,魚津覺得以往完全不把它當一回事的一件事突然帶上新的意義顯露出來了,如果那個登山日記上寫著有可能被判斷為自殺的模棱兩可的文字,問題可就大了。

  魚津很瞭解小阪這個人,他是不會自殺的。小阪身為登山運動員,就不會在那種情況下自殺。不過,在特定情況下,任何人的精神狀態都會或多或少變得異乎尋常的。而這種精神狀態,往往會促使人一時寫出傷感的文字來的。

  當這個不安情緒向魚津襲來的同時,他想起了另一件使他不安的事:剛才三池說出了一個荒唐的想法,懷疑是不是登山繩松脫,而我在掩飾它。萬一屍體上沒有系著登山繩呢!

  魚津站起來,回憶起昨天常盤說的那句話:你將面臨比前穗高山冰壁還要冷酷的現實!的確,自己現在的心境和當時爬在那白茫茫、冷冰冰的坎坷不平的冰壁的一角時完全一樣。

  手扶著銳利的岩角,腳踏著一小塊岩角,旁無他人,趴在岩壁上的唯有自己,不斷墜落的雪團發出可怕的聲響。不,我不會墜落!魚津這麼想。他把這想法深深藏在心裡,嘴上邊走邊發出「嗯,嗯」聲。

  魚津突然清醒過來。一看春天文靜的日光灑在四周,使他覺得納悶。

  魚津走出口比谷公園,接連走進兩家咖啡館,喝了不算好的飲料。三點鐘後,他帶著走投無路的心情,回到了辦公室。他看到常盤大作在辦公室裡象往常那樣踱著方步。

  魚津走到常盤身邊說:「上午找八代先生談過了。」

  「嗯……他怎麼說?」常盤等著魚津接話。

  「他不相信那個事件。並說,昨天的試驗不能闡明事件的真相,但它是用來判斷事件的一個根據。」

  「那,大概是的吧。」

  「單憑這個根據來判斷的話,只能認為登山繩用於登山也不會斷。」

  「唔……那也……那也許是的。」常盤慢吞吞邊想邊說。

  「所以,如果要上報,也只能這麼寫。他是這麼說的。既要肯定山上發生的事件,又要強調自己所做試驗的正確性。他這個人是不會也不肯做這種靈活的事的。」

  「唔……」大概是癢吧,常盤一邊用拇指甲不停地搔著鼻頭,一邊思索著什麼。「好吧!」他想了一會之後,大聲說:「不寫就不寫好啦。他這人看來是不會寫的。只不過人家叫做試驗,就奉命做試驗罷了,此外要動一根指頭,也決不會答應的!」常盤這麼說,聽起來象在代替八代教之助講話。

  「屍體什麼時候能找到?」

  「這難說,要到七月份雪才會完全融化,不過,我打算下個月去一趟看看。」

  「那是要早去的好。」接著常盤又盯著魚津的眼睛說:「你寫個辭呈吧。這可以說是和總公司約好了的,沒法子。眼前可以說,總公司暫時贏了。你嘛,遺憾,輸了。」

  「不輸的!」

  「算輸了。悔不該建議搞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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