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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怎樣的信?」

  「各種各樣的都有。對事件表示同情的占一半,還有一半的人認為登山繩不可能斷。要不要拿來給你看看?」

  「不,我明天再來看吧。」

  他對讀者來信的內容有興趣,但現在不想看。他站著看記者遞給他的校樣。這是將在明天晨報上刊登的魚津隨筆的第三部分,即最後一篇。

  魚津把文章讀下去。前半段較詳盡地談了發生事故時的情況,後半段就登山繩斷裂的原因陳述了自己的看法。

  ……根據以往的經驗,象小阪當時發生的三十公分程度的滑落是常有的事。把登山繩套鉤在岩角上懸垂下降的時候,也常會發生這種程度的滑落現象。從常識上來講,既然是登山繩,在這種情況下發生斷裂是不可能想像的。

  總而言之,我不能不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或者我們所用的佐倉制繩公司的登山繩偏巧是次品;要不然就是尼龍本身的性能還存在著人們尚未知曉的缺點。也許尼龍的拉力是比麻大,但是對於特別銳利的岩角是否會有較大的弱點?當然我也知道現在世界各國的登山運動員都在使用尼龍登山繩,那是事實。然而,我們的體驗也是事實。我熱切期望,友人小阪乙彥的逝世會促使更加優質的登山繩問世。

  魚津在這後面又添寫了幾行文字:

  很有必要查明小阪套鉤登山繩的岩角是什麼形狀的,可是進行這樣的調查還得等待半年。因為這個有問題的岩角,如今還和小阪的遺體以及系在他身上的登山繩一樣,被深埋在雪中……

  「就這樣吧。」

  魚津把校樣還給記者後馬上走出報館。在魚津的眼中,人、汽車、店鋪以及負荷著它們的公路,都在遠處傾斜著。天空是陰沉沉的。

  到了二月,連續好幾天溫暖如春,根本不象嚴冬。

  連報上刊登了伊豆地區的漁家婦女在沙灘上勞動以及徒步旅行者排成一行在某個沼澤地帶的一條道路上行走的照片,上面標著「春光」「水暖」之類的標題。這在三月份還說得過去,出現在二月份就只能說老天爺發瘋啦。

  就在這種氣節裡,一天晚上,八代美那子跟她的丈夫教之助出席了攝影機公司經理的千金小姐在日比穀N旅館舉行的結婚宴會。

  美那子按時從家裡乘車前往會場,在那裡和從公司趕來的教之助碰頭。之後,他們被安排到主賓席的一角,並排就坐。

  美那子和新郎新娘都素昧平生,和他們的關係是,在百貨商店買了禮品,讓商店把禮品送去給他們,僅此而已。出席這個宴會也完全是禮節上的應酬。儘管如此,一祝賀一對青年男女踏上人生道路——這種結婚儀式的氣氛還是不錯的。她覺得有這麼個樂趣:自己不必擔負半點責任,把素不相識的新郎新娘的拘謹姿態當做陪襯,而只顧隨心所欲地品嘗佳餚。

  如果與新郎或新娘有過幾面之交的話,那麼美那子少不得要以自己婚後生活中的切身體驗,對這種說不出是可喜還是不可喜的怪誕儀式,加以評議或發出感慨,可是在今天這種情況下,她既無評議亦無感慨。

  媒人的賀詞冗長無聊,但這以後來賓的賀詞卻都別有風味,個把鐘頭過得還不算無聊。

  宴會結束後離座時,美那子問丈夫:「馬上就回家嗎?」

  來到宴會廳,宴會開始前,丈夫一直忙著向各種各樣的人寒暄、問候,所以美那子只以眼神向丈夫示意了一下,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在宴席上也幾乎沒有交談過什麼。這就是說,自從早上教之助離開家門以後,美那子還是第一次跟丈夫講活。

  「一塊兒回家。你在電梯前面等一會兒,我和山川君講句話就來。」

  山川是美那子熟悉的一個資本家的名字。

  美那子把丈夫留在那兒,自己走出了宴會廳。遇上了兩三個熟人,向他們點點頭,然後穿過嘈雜的電梯旁,走到對過的大廳,在一張紅椅子上坐了下來。她在那裡看著三台電梯一批接著一批地把盛裝的男男女女送到底樓去。

  周圍稍稍安靜下來的時候,教之助來了。

  「叫你久等啦。」教之助來到美那子身邊,招呼一聲便向開著門等候乘客的電梯走去。

  「今天忙壞了吧?」美那子走進電梯問教之助。電梯裡只有他們兩人。電梯門關了一半又打開,前面有幾個男人走過來,電梯司機大概想把他們也一起帶下去。

  「嗯,不斷地來人,淨叫我喝咖啡。」

  「您不喝它就是啦。」

  「那是不成的。聽他們說上一小時無聊活,這怎麼受得了。」

  五六個男人進來了。教之助和美那子靠裡站了站。

  「對了,他們硬要我對登山繩進行試驗。」教之助突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登山繩?」問話的一瞬間,電梯下降時不舒適的感覺向美那子襲來。美那子沒有說下去,緊靠丈夫站著,她覺得電梯下到底層的時間很長很長,那是無止境地降落下去的不適的感覺。

  直到教之助在旅館門口告訴茶房汽車號碼時,美那子一直處於一種不明原由的不安情緒之中。她終於意識到這不安情緒是由於教之助那句簡短的話引起的,便開口問:「您說要把登山繩怎麼樣?」

  「還不是為小阪君那個事呀。不是前幾天報上登著的嘛……就是要我搞那個試驗。」

  汽車開到他倆跟前來了。於是美那子先讓教之助上車,然後啟己跟著上車。汽車開動後,她問;「要試驗登山繩斷不斷,是嗎?」

  「嗯」

  「您接受下來了?」

  「嗯。」

  美那子不作聲了。心想,丈夫怎麼會去接受這種討厭的工作!美那子在報上看到說佐倉制繩公司要對登山繩進行試驗的時候,就已經產生了某種不愉快的、畏懼的情緒。現在果真要進行了,而且進行這試驗又偏偏落到教之助身上,這是怎麼搞的!美那子對小阪的遇難事件懷有某種不_安,她擔心小阪會不會是自殺的。當然,這在上野車站的月臺上時,已被魚津斷然否定了。可是美那子的不安情緒,並沒因此而消失。

  「為什麼要您來試驗呢?」

  「因為原材料尼龍絲是我們公司的產品,人家既然提出來了,我們就不能不做,是不是。」

  「那是我們公司造的?」

  「我們沒造登山繩,我們生產的是尼龍絲。」

  「那麼,讓造登山繩的公司去搞不行嗎?」

  「是自己公司的產品就有所不便吧。」

  美那子覺得丈夫這種說法不懷好意。她知道他並沒有這種意思,但不知怎麼的,她總覺得是含有惡意的。

  美那子把身子從丈夫身邊挪開些,將視線移向車燈如梭的車窗外面。

  回到田園調布的家中,教之助沒換下禮服就徑直走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

  「先給我來杯濃茶吧。」他露出了非常疲倦的神情。

  美那子吩咐春校給丈夫沏茶,自己則先到臥室脫下外套,然後回到丈夫身邊。她本來想向丈夫更詳細地打聽一下有關登山繩的試驗,可是又怕被察覺自己在過分關注這問題,因此沒敢開口。

  「您現在就去洗個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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