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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常盤叫女職員把魚津的公寓裡的電話號碼告訴來客。美那子從手提包裡摸出小本子,記下後說:「百忙中打擾您了。我照您的吩咐,和魚津先生的通話不會長的。」她說著,站起身來。大概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常盤覺得她這話有點兒挖苦人的語氣。

  八代美那子出去後,常盤想:看不出魚津這傢伙還認識這麼個美人。常盤生性對美人沒好感,結果也確是如此,他總覺得說出電話號碼是失策的,感到可惡。

  回到東京這兩天,魚津緊閉公寓的房門,和誰也不會面。雖然有幾個來訪的,但他都讓公寓管理員夫妻以生病為藉口打發走了。來訪者全是新聞記者、雜誌社記者。

  還有許多電話來,除阿馨以外,魚津一概不理。

  魚津回避來訪者、不接電話,他決心在把事件的經過稟合小圾的母親以前,對一切都保持緘默。他真想對人們說:在我見到小阪的母親、告訴她兒子的死訊以前,請別張揚。

  魚津把在公寓的兩天時間全部用來記錄這次和小阪去前穗高山的詳細經過。他根據在山上草草寫成的日記,盡可能正確地記述了每天發生的事情。包括兩人的交談,只要回憶得起來的,都寫進去了。為了小阪,為了小圾的母親,這個工作是非做不可的。

  要到酒田去的那天中午時分,阿馨打電話來了。他下樓到公寓管理處,拿起話筒,聽到的第一句話是:「我是阿馨。」

  「阿馨」這名字從她本人口裡說出來,就含有獨特的韻味。他想:阿馨這名字的確和小阪的妹妹這個身份是很相稱的。她尚未完全成熟的苗條身段,酷似哥哥的淺黑、精悍的容貌。都和「馨」這個男女都可用的名宇多麼吻合。

  「來了各式各樣的人吧?我這兒也有,可我幫不了他們什麼忙。所以我想他們都會湧到你那兒去的。」

  「我裝病了,不見他們。」

  「不過,我想您最好還是見見他們,否則引起莫明其妙的誤會,反而不好。」這是在替他擔憂。

  「不,沒關係。在見到你母親以前,我不願意囉嗦一大堆廢話。他們在議論繩子斷沒斷,是不是?」

  「好象是的。」

  「可是它斷了,有什麼辦法呢。關於登山繩是怎麼斷的,遲早我會披露洋情的!」

  「可我不知怎的,放心不下。要是在您保持緘默的時候,他們胡亂猜測就討厭啦。您還是見見他們,逐個跟他們解除誤會吧,也許這樣好一點,您說呢?」

  「不要緊的。」魚津根本沒把那些問題放在心上,「火車是今晚九點鐘開吧?」

  「請您在開車前十分或十五分鐘,到剪稟處等我。是三等車廂,但買了臥鋪票。」阿馨大概就是為了通知這件事才打電話來的。

  魚津照她的話,當天晚上,在開車前二十分鐘到了上野站的剪票處旁邊。到了車站他才知道自己要乘的這車是開往秋田的,車名叫羽黑,火車頭以山命名,使魚津為之一怔。只要聽到、看到山名,他就會一陣心痛,大概有些神經質了吧。

  在這上野站,還有一樣使他難受的是,看到許多男女帶著滑雪板準備前往東北各地滑雪場。他的視線一接觸到這些滑雪板、背囊或溜冰鞋之類的登山用具,立刻會感到被觸痛了老傷。照這樣下去,從車窗裡望到雪山可就更不得了啦。他想:幸虧乘的是夜車而不是白天乘車。對了!上車就仰面躺到鋪上,馬上睡覺!

  「魚津先生!」身旁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打斷了魚津的思路。他轉過頭去一看,八代美那子站在那裡。她那張嚴肅的臉龐是以前幾次見面時從未看到過的。

  「哎呀,是八代夫人!」

  「我打過一次電話到您公寓,他們說您生病了,誰也不見,所以不敢來拜訪。今天早晨打電話給小阪先生的妹妹,她說您要乘這班列車出發,所以……病好了嗎?」

  「病嘛,沒什麼,不嚴重。」

  「大概是累壞的吧。」接著,她表情略有改變,「壞事啦!這一次……」由於悲傷,她臉上掠過一道暗影。

  魚津在這一瞬間才想到因忙於各種瑣事,把這個女人完全忘了。他深感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嚴重的過錯。他想,對小阪乙彥來說,也許八代美那子就是這個世界上同他關係最深的一個女性了。

  八代美那子想從同小阪的過錯中擺脫出來,魚津幫助了她,多少盡了點力。使她同小阪離開,這一點也許是無可非議的。可是,如今小阪乙彥一死,魚津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多管閒事。幹了一樁非常冷酷的事。這種心情上的變化,也會以不同的形式在八代美那子的內心裡產生吧,要不然美那子怎麼會顯出那樣嚴肅的神情呢。

  「先生,」美那子象屏住氣似地說,「登山繩子是斷了吧,真的斷了?」她直盯著魚津的眼睛。魚津怔了一下。

  登山繩是否真斷了的疑問發自美那子,就有著同別人完全不同的意思。魚津也不由得直盯著美那子的眼睛。

  在這之前,魚津腦子裡從來沒有設想過小阪乙彥會不會為了斷送自己的生命而割斷登山繩。現在美那子要弄清楚這個問題,這才使他意識到這樣的假設也是可以成立的。

  「繩子是自己斷了的,是嗎?」美那子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再次要他肯定。

  「沒問題的,您用不著煩惱。」魚津想用這句話排除對方的胡思亂想。與此同時,他想起事故發生的那一瞬間,自己緊抱著登山鎬,身上沒感到任何外來的衝擊。他覺得當時產生的一個小小的疑惑,現在重新以更清晰的概念日到腦子裡來了。可他還是以肯定有力的語氣說:「是登山繩斷了!」

  他之所以這麼肯定,是因為在一刹那間他相信小阪這男子漢絕不會以那種方式自殺,小阪乙彥是個登山運動員,既是登山運動員,那怎麼會在和夥伴一起攀登岩壁的緊要關頭產生自殺的念頭呢!這種情況是絕對不可設想的。

  要是這樣做了,那就等於沾汙了山,褻讀了神聖的登山運動。任何登山者,只要他帶有登山運動員這個頭銜,他就不會幹出這種傻事來。登山運動員為了山,甘願在山上捨棄自己的生命,但決不會為了塵世間的烏七八糟的人事關係而輕生。

  「我很苦悶!要是那樣的話,我該怎麼辦呀。」美那子說。美那子也許還說了更多的話,可是魚津的耳朵裡只聽見這一句。

  「小阪不象別人,他是不會幹你所擔心的那種事的。肯定是繩子斷了。」

  「要那樣就好啦。」美那子的表情卻沒有因此而發生一絲變化,「小阪先生的妹妹來了。」

  魚津順著美那子的視線望過去,發現阿馨正快步穿過人群朝這邊走來。

  「話就說到這兒吧。絕不會有什麼值得你擔心的。」魚津說。

  美那子輕輕點了下頭,然後仰起臉瞥了魚津一眼,還想說什麼,可沒有說出來。

  阿馨來到魚津和美那子站立的地方,先朝著美那子說:「謝謝您,今天早上打來了電話,又在百忙中特地來送我們,實在過意不去。」道過謝後,又對著魚津說:「對不起,讓您久等了,因為忙於應付不少事,所以……」她興奮得臉上泛著紅暈。

  開車的時間快到了,三個人一起走進月臺。魚津把自己和阿馨的行李放進臥鋪車裡,然後回到正在月臺上交談的美那子和阿馨身邊。

  「以後請務必到酒田來玩,哥哥一定會高興的。」

  「嗯,我是想去的。東北那些地方,我一點也不熟悉。酒田一帶,這時候恐怕雪很大了吧?」

  「雪是每天都下的,不過,因為在海邊,積雪倒不深。」

  她倆就這麼交談著。

  一見魚津回到月臺上來,阿馨就問:「行李不要緊吧?」

  「不要緊的。」

  「我還是到車廂裡去吧。」阿馨還是不放心,便向美那子打了個招呼,一個人進車廂去,把他倆撂在月臺上。

  「我一和小阪的妹妹說話,心裡就覺得難過。她誤解了我和小阪的關係。我真想乾脆把真實情況告訴她。」美那子說這話的時候,顯出很難過的樣子。

  「那事還是不談的好。」。

  「是嗎?可我覺得她在用另一種眼光看我屍

  「讓她另眼相看也沒什麼不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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