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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信寫起來一點也不費力,只是筆很不好用,筆尖不是歪的就是裂的,總是戳破紙張,像用鐵鍬在寫似的。墨水缸裡積著一些纖維渣滓,因此無論怎樣小心謹慎,表面上看起來信是很可怕的:

  小蜜蜂卓英卡:

  您讓我的嘴唇接觸到真正的生活,為此我由衷地感謝您。要是沒有那幾個晚上,我必定會感到自己完全——完全是個被偷之一空的人。

  您比我明智,也許正因為如此,我現在才能離開而不受良心的譴責。您邀請我到您家去,可我沒有去。謝謝!不過我想:讓我們保持已有的關係吧,不去破壞它。我將永遠懷著感激的心情銘記您的一切。

  由衷地、誠摯地祝願您婚姻美滿幸福!

  奧列格

  這有點像在秘密監獄裡的情形:在允許申訴的日子裡也是給你這種滿是纖維渣滓的墨水缸,給你跟這差不多的蘸水筆,而紙比明信片還小,墨水寫上去濕得厲害,都透到紙背了。任你寫給誰都行,愛寫什麼就寫什麼。

  奧列格把信讀了一遍,折好後放進信封裡,打算封口(他從小就記得有一部偵探小說,情節的起因就在於信封的混淆),但事情不盡人意!本來,按國家標準規格,信封的斜口上應有一層膠水,可是現在那裡只有一道暗淡的痕跡,不消說,膠水是沒有的。

  於是,奧列格把3支筆都試了試,選出筆尖不算太壞的一支,把它擦乾淨了,考慮寫最後一封信。剛才他還那麼堅定,甚至臉上露出了笑容。可現在一切都晃動了起來。他曾拿定主意寫「藏拉·科爾尼利耶夫娜」,結果寫的是:

  心愛的薇加!

  (我一直想這樣稱呼您,此刻總算如願了。)

  我可以完全敞開。心扉給您寫信了。我跟您交談的時候從未這樣坦率,但想像中不也是這樣坦率嗎?您主動提供自己的房間和床鋪,這就是說,我並不只是您所接診的一位病人,對嗎?

  今天我到您那裡去過幾次!有一次還真的走到了門口。我去找您的時候非常激動,簡直像16歲的孩子似的,這對於有我這樣經歷的人來說實在不可思議。我感到激動、羞怯、高興、害怕。要知道,若不是經過那麼多年的顛沛流離,還不可能明白什麼是「上帝的安排」!

  然而,薇加!倘若我去時您正好在家,我們之間就有可能出現一種不正常的、完全屬￿虛幻的事情!後來,我走在路上也就明白了:您不在家反倒更好。到目前為止,您所忍受的一切痛苦和我所忍受的一切痛苦,至少可以說出個緣由,可以表白!但是,我們之間所可能發生的事情,甚至對任何人都無法承認!您和我,我們之間,似乎有一條灰色的死蛇,但它愈來愈膨脹!

  我比您年長,這倒不是指歲數,而是就生活經歷來說。

  因此,請您相信我:您是對的,您在各個方面,在一切方面都是對的!無論是在您的過去,還是在您的現在,都是如此,只是您無法預料自己的未來。您盡可表示反對,但我敢預

  言:您不用等深遊到對一切都淡漠的老年,就會慶倖今日沒有分擔我的命運。(我根本不是指自己的流放生涯,現在甚至有風聲說那種情況很快就會結束。)您已經把自己的前半生像一隻羊羔那樣宰了,如今您就燒了自己的後半生吧!

  現在,當我反正要離開這裡的時候(即使流放期告終,往後我也不會再到你們醫院檢查和進一步治療了,這就是說,我們將從此分手),我要把自己的腎心袒露給您:就連我們在談論崇高精神的時候,儘管我也是那麼真誠地想和真誠地相信這種崇高精神,我還是一直想,一直想把您抱起來,並且吻您的嘴唇!

  這一點您盡可自己去分析。

  現在,我不徵求您的同意就此吻您。

  第二隻信封也是如此:斜口上只有一道暗淡的痕跡,根本沒有一層膠水。不知為什麼奧列格總覺得這不是偶然的,這是為了便於檢查。

  可是一瞧背後(哎喲,他的整個計謀和花招全都落空了!),列車已經靠站了,人們都往那裡跑!

  他提起袋子,抓起信封,擠進了郵政所:

  「膠水在哪兒?姑娘!你們這裡有沒有膠水?膠水!」

  「因為老是有人拿走。」那姑娘大聲解釋。她看了奧列格一眼,猶豫不決地拿出一罐膠水:「拿去,就在我這兒用,粘吧!不要走開。」

  在黑糊糊的很稠的膠水罐裡有一柄小學生用的毛刷,整個刷子都沾滿了新的和陳的幹硬膠塊,簡直沒祛捏住任何部位,塗膠水時只得把刷子柄橫過來像拉鋸似地在信封斜口上拉。然後用手指把多餘的膠水抹去。封上口。再就是把擠出來的膠水用指頭抹掉。

  而人們都在往那裡跑。

  現在:把膠水還給姑娘,把行李袋拿起來(它始終被夾在兩腿之間,免得被人順手牽羊),把信投入郵箱,自己也往那兒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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