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癌症樓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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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幹嗎耽擱時間?」後面的人開始嚷嚷了起來。「給你到哪兒的票就拿呀…·才開過刀,可還磨磨蹭蹈。」 嗅,此時奧列格是多麼想據理力爭啊!嗅,此時奧列格是多麼想讓周圍的人評評理,並要求旅客服務處的負責人和車站站長出來解決問題啊!懊,他可真想把這些木頭腦袋狠敲一頓以伸張正義——儘管這只是一點點、可憐巴巴的正義,但畢竟是正義啊!至少在維護這點正義的過程中可以感到自己作為一個人的正當權利。 然而,供求關係的法則也好,運輸計劃的法則也罷,都是鐵的法則!剛才勸奧列格買臥鋪票的那個女人,已從他背後把錢往窗洞裡塞了。而剛才讓他插進隊伍裡去的那個民警,已經抬起了一隻手,準備將他拉到旁邊去。 「即使從汗陶下車我還得走30千米,而從另一個站我就得走70千米,」奧列格還在向窗口那兒訴苦,但這已經是按勞改營裡的方式,以求可憐罷了。他自己急忙表示同意:「好吧,那就買到楚站。」 女售票員對於這一站倒是挺熟悉,票價也知道,而且也還有多餘的票,巴不得趕緊賣給他。奧列格沒有走遠,就在那兒對著亮光核對了票上打的小孔,核對了車廂號碼,核對了票價和找回來的零錢,這才慢慢地走去。 離開那些知道他開過刀的人遠了,奧列格也就把腰直了起來,摘下那頂不像樣子的帽子,將它塞回行李袋裡。離開車還有兩個小時,衣兜裡有了火車票後度過這段時間是會很愉快的。現在倒是可以慶祝一下了:吃一杯在烏什一捷列克再也吃不到的冰激淩。喝一杯在那裡同樣喝不上的清涼飲料克瓦斯。還得買一些黑麵包路上吃。也不要忘記買點白糖。再就是耐心排隊灌一瓶開水(隨身帶著飲水可是件大事情!),而鹹鮮魚無論如何不能帶。哦,這可比乘坐遞解犯人的車好多了!上車的時候不會搜身,不會把他帶到悶罐似的車廂裡,不會讓坐在有押解人看守的地上,也不會讓你兩天兩夜口渴難熬!還有,倘若能占到第三層的行李架,那就可以伸開腿躺在那裡——管它是兩個人合用還是3個人合用,反正一個人躺上再說!躺上之後,腫瘤的疼痛也感覺不到了。這豈不是幸福!他是一個幸福的人!他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況且監督官還透露了有關大赦的消息…… 生活中久久期待和呼喚的幸福已經來了,終於來了!可不知為什麼奧列格竟認不出它。 不過,歸根結底,激加有一個「廖瓦」,而且用「你」相稱。說不定還會有什麼別的心上人。反正各種可能性都存在……一個人闖進另一個人的生活中去勢必會引起爆炸。 今天,他看到清晨的月亮時,曾懷有信心!可是,那月亮是虧缺的…… 現在必須早點到站台上去,儘快在那趟車開始放人上車之前趕到那裡,越早越好。等到那一列空車靠在站台上,就得看准哪一節車廂,跑過去排在隊伍的前頭。奧列格去看了一下行車時刻表。有一趟開往另一方向的列車——第七十五次列車——已經到了該上車的時候。這時,奧列格便裝出萬分焦急的樣子,匆匆往門前擠,一邊還逢人就問,就連站台檢票員也不例外(捏在手裡的車票只露出一點點): 「75次已經開走了嗎?…75次已經開走了嗎?……」 他非常害怕趕不上那趟75次列車,檢票員連車票也沒核對,就推著他背上那只沉甸甸而又脹鼓鼓的行李袋將他放了過去。 到了站台上,奧列格不慌不忙地走了一會兒,隨後就停了下來,把行李袋放到水泥地上。他回憶起另一次類似的可笑經歷——1939年在斯大林格勒,那是奧列格應徵入伍的前幾天,當時同裡賓特洛甫已經簽訂了條約,但莫洛托夫尚未發表講話,對回9歲青年的動員令也還沒有頒佈。那年夏天,他和他的朋友一起在伏爾加河上劃一條小船順流而下,到斯大林格勒後他們把船賣了,因為得換乘火車回去上課。可是他們划船旅行帶的東西很多,兩個人勉勉強強拿得下,而且奧列格的朋友還在一個偏僻小鎮的商店裡買到一隻揚聲器——當時在列格勒很難買到這類東西。那只揚聲器是圓錐形的大喇叭,又沒有用匣子裝,奧列格的朋友擔心上車時會被擠扁。他們進到斯大林格勒車站時,馬上發覺已是排在密密麻麻的長隊末尾,整個大廳都塞滿了手提箱、口袋、木箱,而要趕在上車之前擠到站台上去是不可能的,眼看著會有兩宿找不到地方躺一躺的危險。提前進站,在當時是嚴格禁止的。奧列格馬上靈機一動,對朋友說:「你自己能不能把所有這些東西都設法拖到車廂跟前,哪怕你落在最後?」他拿起揚聲器,邁著輕鬆的步子,走向車站工作人員出入的一個上了鎖的通道。他隔著玻璃門鄭重其事地向一位女值班員擺了擺揚聲器。對方開了門。「還有這一隻,我把它安上也就完事啦,」奧列格說。那女的點頭會意,似乎知道他整天都在跟喇叭打交道。列車進站後,他趕在旅客上車之前頭一個跳進車廂,占好了兩個行李架。 16年過去了,什麼也沒有改變。 奧列格在站台上徘徊,看到這裡還有另外一些狡猾的人,像他一樣,不是上這趟車,而是混進來的,現在帶著東西在等。這樣的人有不少,但站台上畢竟比車站大廳和站前廣場上空得多。這裡也有萬次列車上的旅客在悠閒地散步,他們衣著講究,不慌不忙,因為座位是對號的,不怕被別人搶佔。有拿著受贈花束的女人,有拿啤酒瓶的男人,有的人還在照相——對他來說,這是高不可攀而又可說是不可思議的生活。在溫暖的春日黃昏裡,這個長長的帶頂蓋的站台使他想起童年時代到過的南方的一個地方——也許是礦泉水城。① 這時,奧列格發現,車站郵政所是對著站台開的,甚至站台上還直接擺著一張有4個斜面的小桌子,供旅客寫信。 他心中一下子煩亂起來,覺得這是應該做的,而且最好馬上就做,趁印象還沒有模糊,還沒有磨滅。 他帶著行李袋擠進門去,買了一隻信封,不,買了兩隻信封和兩張紙,還買了一張明信片,隨後又擠出來回到站台上。他在斜面小桌旁坐好,把裝有熨斗和黑麵包的行李袋夾在兩腿中間,開始寫信——先從最容易的明信片著手: 焦姆卡,你好! 我去過動物園啦!告訴你:真棒!這麼好玩的地方我 還從未見過。一定要去。 那裡有白熊,你能想像嗎?有鱷魚、老虎、獅子。你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好好看看,那裡還有賣油炸包子的地方。 有撚角山羊,別漏了看。在它旁邊站會兒,想一想,別急著離開它。要是看到羚羊,同樣如此……有很多猴子,你一定會笑個夠。但少了一種動物:一個狠心人往獼猴眼睛裡撒了煙末子,無緣無故地把它給弄瞎了。 火車快要開了,匆此。 祝你恢復健康,做一個真正的人!我相信你! 代我向阿列克謝·菲利波維奇問候!我相信他一定會恢復健康。 握你的手! 奧列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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