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癌症樓 | 上頁 下頁 |
一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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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不在這裡。我得利用一天的時間在城裡把好多事情辦完,乘當天晚上的火車走。可是衣服從存放處拿來總是很晚。您看,米塔奇卡,能不能這麼辦:今天就把我的東西取出來,隨便塞到哪裡,明天一清早我換了衣服就走。」 「一般來說,這樣不行,」米塔歎了口氣。「尼紮穆特丁要是知道了…」 「他不會知道的!我明白,這是違反制度的,不過,米塔奇卡,人只有衝破束縛才能活下去!」 「萬一明天不叫您出院呢?」 「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明確對我說了。」 『杯管怎麼樣,我得等她的通知。」 「好吧,我馬上去找她。」 「您聽到了新聞嗎?」 「沒有,什麼新聞?」 「據說,到年底的時候就會把我們全都放走!而且,說得十分肯定!」一提起這個傳聞,她那本不討人喜歡的臉立刻變得可愛了。 「您說的『我們』指誰?是指你們嗎?」 這就是說,指那些因民族不同而被流遷的特殊流放者。 「好像你們和我們都包括在內!您不相信?」她提心吊膽地等著聽他的意見。 奧列格搔了搔頭頂,做了個鬼臉,完全閉上了一隻眼睛: 「有可能。總之,不排除這種可能性。然而,像這類許諾我已經聽了不少了,耳朵裡似乎籃也盛不下。」 「但這一回說得有根有據,千真萬確!」她是那麼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實在不該給她潑冷水! 奧列格將下唇掩在上唇裡面,一邊思量著。毫無疑問,確有什麼事情快醞釀成熟了。最高法院已經垮了。只不過步子太慢,一個月的時間裡沒有別的動靜,這又不免讓人起疑。對我們的生命、對我們的心願來說,歷史的發展實在太慢了。 「那就上帝保佑,」他這樣說,主要是為了她。「果真如此的話,您有什麼打算?離開本地?」 「不知道,」米塔幾乎沒有說出聲來,她伸開指甲寬大的手指控在使她膩煩的零亂卡片上。 「您不是從薩利斯克一帶被遣送來的嗎?」 「是的。」 「暗,那裡難道好些?」 「自一由一啊,」她輕聲說出。 很有可能她還指望在自己家鄉那兒嫁人吧? 奧列格找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去了。起初未能找到,她一會兒在愛克斯光室,一會兒在外科醫生那裡。後來,他終於發現她跟列夫·列昂尼多維奇一起在走廊裡並肩而行,也就追了上去。 「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我只耽擱您寶貴的一分鐘,行嗎?」 專門跟她一個人談話是很愉快的,他也感覺到,自己對她說話時的聲音限對其他人說話時不一樣。 她轉過臉來。忙碌的習慣十分明顯地反映在她身軀的傾斜度、兩手的姿勢和憂心忡忡的面部表情上。但她本著對任何人都關心的一貫態度馬上停了下來。 「什麼事兒…」 她沒有加上「科斯托格洛托夫」這個稱呼。只是在向醫生和護士以第三人稱的方式提到他的時候,該加才會那樣稱呼他。而當面她從不直呼其姓。 「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我對您有一個請求……您能不能通知一下米塔,說我明天管保出院?」 「可這有什麼必要?」 「非常必要。是這麼回事:我得乘明天晚上的火車走,而在這之前…·」 「廖瓦,這樣吧,你先去!我一會兒就來。」 列夫·列昂尼多維奇走了,一路搖晃著有點慪樓的身軀,兩手插在白大褂前兜裡,背部的系帶被繃得很緊。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對奧列格說: 「到我那兒去吧。」 她走在他前面。體態輕盈。步履敏捷。 她把奧列格帶到器械室,當初奧列格曾在那裡跟東佐娃辯論了半天。該加就在那張刨工粗糙的桌子旁邊坐下,並示意奧列格也坐到那裡去。可是奧列格依然站著。 室內除了他倆再沒有別的人。照到這裡來的一束陽光像一根金色的斜柱,只見塵埃飛舞,還有器械鍍鎳部分門出的反光。屋子裡很亮,幾乎使人睜不開眼睛,也使人感到歡快。 「萬一明天我來不及讓您出院呢?您要知道,我得寫一份病案總結。」 奧列格一時搞不明白,該加這樣說是出於公事公辦,還是故意拿拿架子。 「寫——什麼?」 「病案總結——這是整個治療過程的結論。病案總結沒寫出來,就不能給病人辦出院手續。」 這弱小的肩上壓著多少工作啊!哪兒都在等她,哪兒都叫她去,而他還要佔用她的時間,還要為他寫病案總結。 然而她坐在那裡——容光煥發,光彩熠熠。不單是她本人,不單是這種善意的、甚至親切的眼神在閃光,而且她那嬌小的身軀周圍也形成了扇形的強烈反光。 「怎麼,您是希望馬上離開本市嗎?」 「並不是我想這樣,我心裡倒是很願意留下的。可是我沒有地方住宿。我不想再在火車站上過夜。」 「是啊,您又不能去住旅館,」她點點頭。隨即又皺起了眉頭:「說來也不湊巧,我們有一個女工友,病人常常在她家借宿,可她自己也病了,沒來上班。有什麼辦法可想呢?……」她沉吟了半晌,用上面一排牙齒磨了磨下唇,同時在紙上畫了個花形的麵包。「您知道嗎……其實……您倒是完全可以住在……我那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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