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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此時出現了冷場,也許這是起身道謝和告辭的適宜時刻。東佐娃站了起來。但是奧列先科夫硬要她坐下來喝杯茶。

  「我一點兒也不想喝!」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要他相信。

  「可是我想喝!現在正是我喝茶的時候。」

  他是在努力將她從罪惡的病人行列裡往無望的健康人行列里拉!

  「您那小倆口在家嗎?」

  其實,那「小倆口」的年齡跟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不相上下。

  『環在家。孫女兒也不在。只我一個人。」

  「這麼說,還得由您親自動手招待我?那可不成!」

  「用不著動手做什麼。保暖瓶裡有滿滿一瓶茶。而各種糕點和小吃都在食品櫃裡,好吧,您去拿出來就是了。」

  於是他們轉移到飯廳裡去,坐在方形橡木桌的角旁喝茶。這張桌子簡直經得住一隻大象在上面跳舞,可是要把它從這裡搬走,恐怕任何一扇門也出不去。牆上的掛鐘也已有了年頭了,指針表明時間還不算太晚。

  多爾米東特·吉洪諾維奇開始談他心愛的孫女兒的事。她前不久剛從音樂學院畢業,鋼琴彈得很出色,既聰明又漂亮,這在音樂家之中也屬少見。奧列先科夫還把她的一張近影拿給客人看,但他說話不多,並沒打算以有關他孫女兒的話題吸引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的注意力。況且,她已不可能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任何一件事情上,因為她的心思已四處分散,怎麼也集中不起來了。是的,說來倒也十分奇怪:跟你坐在一起若無其事地喝著茶的人,已經能夠設想你所面臨的危險的程度,或許連病情的進一步發展也已經預見到了,但卻隻字不提,只是把餅乾推過來敬客。

  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也有可談的話題,但不是關於離婚的女兒,那會使她十分傷心,而是關於兒子。兒子念書念到八年級,忽然心血來潮地宣稱,繼續念書毫無意義!不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找不到論據說服他,所有的論據對他都不起作用。比方你對他說:應當做一個有文化的人!他會反問你:「為了什麼?」你說「文化——這是最重要的!」他就會說:「最重要的是日子過得快活。」但是不念書你就不可能有一技之長!「我才不要呢。』那就是說你願意當個普通工人是不是?「不,要我當牛做馬我不幹。」那你將來靠什麼生活呢?「總能找到辦法。只要有本領。」他結交了形跡可疑的一夥,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相當擔心。

  奧列先科夫的表情似乎說明,即使不聽她說,這事情他也早已聽說了。

  「要知道,在年輕人的導師中間,我們還少了一位很重要的導師——家庭醫生!」他說。「女孩子到14歲,男孩子到16歲,必須讓他們同醫生談心。不是在40個人的教室裡一起談(即使這樣的談話機會也沒有),也不是在學校的醫務室裡,每隔3分鐘放一個人進去。這必須是從小給他們檢查咽喉、經常在他們家喝茶的那位醫生伯伯。這位公正、善良而嚴厲的醫生伯伯可不比父母,孩子撒嬌也好央求也好對他是不起作用的,現在要是他忽然同女孩子或男孩子關在書房裡進行秘密談話,那麼,這種談話必定是漸漸變得十分奇異、既羞於開口又很有意義的,對年輕人不必作什麼盤諸,醫生自會猜透一切,自會回答最主要的和最難以回答的問題。說不定還會把年輕人叫去再做一次這樣的談心。要是能夠這樣,要知道,醫生不僅可以告誡他們不要犯錯誤,防止虛假的激情衝動,不要使自己的身體受到傷害,而且還有助於澄清和端正他們的整個世界觀呢。只要他們在最忐忑不安的問題上,在最主要的探索方面得到理解,他們就再也不會覺得自己在其他方面是那麼毫無希望得到理解。從此,他們也就比較容易接受父母的其他各種論點了。」

  奧列先科夫的話語聲很洪亮,尚未露出半點蒼老的沙音;他兩眼炯然有神,使話語更具有說服力,但東佐娃注意到,适才在書房的目椅裡一度使她頭腦清醒的內心寧靜正一分鐘比一分鐘減少,一種渾濁、迷惆的感覺在胸中徐徐升起,她似乎覺得失去了什麼,甚或當她此刻傾聽這番真知灼見的時候也正在失去什麼;真想起身告辭、匆匆離去,儘管自己也不知道上哪兒去,有什麼目的。

  「這是對的,」東佐娃表示同意。「我們忽視了有關性知識的教育。」

  東佐娃臉上這種一閃而過的不安、焦躁的張皇是瞞不住奧列先科夫的眼睛的。不過,既然她不願意知道真相,那就沒有必要在這個星期六晚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談什麼症狀,等星期一往愛克斯光屏後面一站豈不就行了,現在應該通過隨便交談讓她散散心。

  「總而言之,家庭醫生是生活中最需要的角色,可這樣的角色卻非常難找。要知道,在我們的時代,找一個知心的醫生,甚至比找一個如意的對象還難。」

  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皺起了眉頭。

  「能這樣當然很好,可是這就需要多少家庭醫生啊?這跟我國的人民普及免費醫療制度是不相適應的。」

  「要說『普及』是可以的,說『免費』則不然。』澳列先科夫堅持自己的看法,聲音渾厚洪亮。

  「免費醫療是我國主要的成就。」

  「成就是那麼了不起嗎?什麼曄免費』?醫生們不是免費工作的。只不過不是由病人,而是由國家預算付給他們報酬;至於預算,豈不還是從病人那裡來的。這種醫療並不是免費的,只不過與本人不直接發生關係罷了。現在你不知道,花多少錢才能看一次真心誠意的門診,到處都講定額、指標,醫生沒問幾句話就叫下一個病號了!再說去醫院又是為了什麼?無非是為了一張病假條,為了一張傷殘證明單,而醫生就不得不把這種事兒戳穿。病人和醫生成了冤家對頭——難道這是醫學?」

  這種那種症狀都鑽進了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的腦子裡,形成了最為不妙的一種……

  「我並不是說,全部醫療都應該收費。但是最初的醫療一定得收費。等到確定病人必須住院和接受器械治療,那時免費才合理。不過即使如此,就拿你們醫院來說:為什麼動手術只有兩個外科大夫承擔,而另外3個卻傻呆著?因為他們反正有工資可拿,有什麼可擔心的?可要是錢由病人直接掏,那就沒有一個病人去找他們看病,那時你們的哈爾穆哈梅多夫或潘焦希娜的腿就會跑得勤快些了!不管通過什麼方式,柳多奇卡,總得讓醫生有賴於他給病人留下的印象,有賴於他的名望才對。」

  「哦,上帝保佑,可別讓醫生依賴所有的病人吧!別依賴那胡攪蠻纏的女人……」

  「難道依賴院長就好些吧?難道像一名官吏那樣領取薪俸就誠實些?」

  「可是有一些病人喜歡什麼都問,老是拿一些理論問題跟你糾纏,難道對他們的每一個問題都得回答?」

  「是的。什麼都要回答。」

  「哪來那麼多時間呢?」東佐娃感到氣憤,這談話使她激動了起來。他做著拖鞋在這房間裡踱來踱去當然很自在。「您想過沒有,目前醫療單位的工作緊張到什麼程度?您沒有那樣的切身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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