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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可是更不能曬太陽。」

  「這就是說,黑海的海濱浴場是不准我去的接?」

  她點了點頭。

  「生活啊…哪怕把流放換成去諾裡爾斯克也行。」

  她聳了聳肩膀。這不僅超出了她的能力所及,而且也超出了她的理解所及的範圍。

  這會兒就該問她:為什麼您說已經出嫁了…難道沒有丈夫——是一種屈辱嗎?

  然而他問的是:

  「您為什麼改變了主意?」

  「什麼?」

  「為什麼不遵守我們的協議。您答應過,要親自給我輸血,不交給任何實習生來做。」

  「她不是實習生,相反,她是專家。專家們來的時候,我們沒有資格插手。不過她已經走了。」

  「怎麼走了?」

  「給叫去了。」

  懊,走馬燈!要擺脫走馬燈,還得靠走馬燈。

  「這麼說,現在由您來管了?」

  『堤的。不過您說的陳血是怎麼回事?」

  他一擺腦袋指給她看。

  「這血不是陳血。但這不是要給您輸的。您要輸250毫升。這才是給您的。」蔽拉·科爾尼利耶夫娜從另一張小桌子上取來一隻瓶子讓他看。「您看上面的標簽,仔細檢查一下。」

  「說真的,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是可惡的生活把我搞成這樣的:對誰也不相信,對什麼都要自己檢查。可是您以為,在不需要檢查的時候我不高興嗎?」

  他說這話時是那麼疲勞,似乎已奄奄一息。然而,他不能完全不讓他那善於觀察的眼睛去核實一下。結果他看到標簽上寫著:「A型——伊·列·雅羅斯拉夫采娃——3月5日。」

  「噢!3月5日——這非常合適!」奧列格振奮了起來。「這很有好處。」

  「您總算明白了這對您有好處。可您爭辯了多少次!」

  其實是她不明白。賠,算了。

  於是他把內衣袖子卷到胳膊肘以上,讓右臂放鬆,擱在身旁。

  的確,對於他這樣老是存著戒心處處留神的人來說,最大的輕鬆就在於把自己交給信得過的人。現在他知道,這個態度和藹、幾乎同空氣一樣輕盈的女人,每一個動作都經過深思熟慮,都輕手輕腳,決不會出什麼差錯。

  所以他躺在那裡,仿佛是在休息。

  天花板上一大塊淡淡的、像花邊似的光影,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就連這個不知由什麼反射過來的光影,此刻也使他感到親切,為這一整潔、安靜的房間增添了一種裝飾。

  而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卻循詐地從他靜脈裡抽出了幾毫升的血,搖動離心機,倒在分成四格的盤子裡。

  「為什麼要分成4格?」他問這話僅僅由於一輩子都習慣於到處問長問短。其實,此時此刻他甚至懶得弄清楚到底是為什麼。

  「一格是為了確定相容性,3格是為了核對血型。以防萬

  「如果血型符合,何必還要確定相容性?」

  「那是要看病人的血清同獻血者的血會不會凝結。這種情形很少,但是不等於沒有。」

  「原來如此。可為什麼要轉動呢?」

  「為了剔除紅血球。您倒是什麼都想知道。」

  當然,不知道也可以。奧列格望著天花板上漸漸變得隱約可見的光影。世上的事不可能全知道。無論怎樣,到死的時候還是個傻瓜。

  頂著白色冠冕的護士把3月5日的那瓶血漿倒過來固定在架子的夾錯上。之後她把一個小枕頭墊在奧列格的胳膊肘底下,用一條紅色的橡皮止血帶紮在他臂肘的上方並開始繞緊,一邊以日本式的眼睛注視著,看緊到什麼程度算是夠了。

  奇怪,他剛才怎麼會覺得這姑娘身上有什麼謎。其實什麼謎也沒有,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姑娘罷了。

  漢加爾特拿著注射器走了過來。注射器是一般的那種,裡邊裝有透明的液體,然而針頭卻不尋常:它不是針,而是一根細管子,末端呈三角形。當然呷,管子本身倒沒什麼,只要不把它往你身上插。

  「您的靜脈可以看得很清楚,」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對他說話,其實卻顫動著一邊的眉毛在尋找。接著,她使勁把那可怕的針頭插了過去,似乎可以聽到皮膚破裂的聲音。「瞧,已經好了。」

  這裡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為什麼用橡皮帶繞在臂肘上方?為什麼注射器裡有水一樣的液體?可以提出來問,也可以自己動動腦筋想:大概是為了不讓空氣沖進靜脈,也為了不讓血液沖進注射器。

  其時針頭還留在他的靜脈裡,止血帶由放鬆到解除,注射器被巧妙地拔去,護士把輸血裝置的端頭在小盤上面甩了幾下,把最初的幾滴血甩掉,於是漢加爾特就把這個端頭代替注射器接在針頭上,就這樣一手按住,一手將上面的螺絲稍稍旋松。

  在這個裝置稍粗的一截玻璃管裡,一個接一個的氣泡開始慢慢地穿過透明的液體升起。

  隨著氣泡的上升,問題也一個接一個地冒出:為什麼用這樣寬的針頭?為什麼把血甩掉?這些氣泡又說明什麼?然而,只有傻瓜才會提出這麼多問題,叫一百個聰明人也來不及回答。

  如果要問,他倒是想問問別的事情。

  房間裡的一切都似乎呈現出節目的歡快,天花板上的這個淡淡的光影尤其如此。

  針頭得一直那麼插很久。瓶子裡血液的水平幾乎看不出在降低。一點也沒降低。

  「您還有事情要我做嗎,我拉·科爾尼利耶夫娜?」日本姑娘模樣的護土婉轉地問,同時又注意聽自己的聲音。

  「沒有了,沒有事情要做,」漢加爾特輕輕答道。

  「那我這會兒想出去一下……半個小時,可以嗎?」

  「我倒是沒有事情要您做了。」

  於是這護士頂著白色的冠冕一溜煙似地跑了出去。

  屋裡剩下了他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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