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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喀比方說……」

  「結婚,是不是?」

  「哪怕是指這一方面……」

  「會找到的!每一棵樹上都會飛來鳥兒……你現在選擇什麼呢?」

  「你指什麼?」

  「是要腿還是要命?」

  「這要靠運氣。說不定一切都會過去!」

  「不,焦姆卡,靠運氣是搭不成橋的。靠運氣也許只會落得空歡喜。凡是有頭腦的人,對事情能否成功不是靠僥倖。對你說過腫瘤的名目嗎」」

  「好像是叫做『艾斯阿』。」

  「『艾斯阿』?那是肉瘤,得開刀。」

  「怎麼,你能肯定?」

  「是的,我敢肯定。要是現在對我說,要截去一條腿,那我必定會同意截去。儘管我的生命的全部意義只在於運動——步行或者騎馬,汽車在那邊倒是不能開。」

  「怎麼?他們不打算給你開刀?」

  「是的,不打算開刀。」

  「是你耽誤了時機?」

  「這怎麼跟你說呢…講不是耽誤了時機。不過,這也是部分原因。在野外我忙得團團轉。3個月以前我就應該到這裡來,可是我不想把工作扔下不管。由於走路、騎馬不斷摩擦,情況愈來愈精,傷口惡化,開始流膿水。而每次流過之後就會覺得好些,於是又想工作了。總是想再等一等。即使這會兒我也感到擦痛得很厲害,恨不得剪去一條褲腿或者光著屁股坐著。」

  「他們沒給你包紮嗎?」

  「沒有。」

  「能讓我看看嗎?」

  「你看好了。」

  「喔一喔,是多麼……多麼黑啊!」

  「它本來就是黑的。我一生下來這裡就是個很大的胎記。你瞧,現在它變成了這個樣子。」

  「可這兒……是什麼?」

  「這兒是3處潰瘍留下的3條疫管……總之,焦姆卡,我的腫瘤跟你的完全不一樣。我的這瘤子叫黑素細胞瘤。這壞東西一點也不饒人。通常是8個月,人也就完蛋了。」

  「你從哪兒知道的?」

  「還是在來這裡之前,我讀過一本書。讀了之後立刻就明白了。不過問題是,哪怕我來得並不晚,他們仍然會不敢給我開刀。黑素細胞瘤很可惡,手術刀稍稍一碰,馬上就會轉移。它也是想活著,按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你懂嗎?在我耽誤的這幾個月的時間裡,腹股溝裡也出了毛病。」

  「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是怎麼說的呢?」

  『她說必須設法弄到那種膠質金。如果能弄到膠質金,有可能制止腹股溝裡的轉移,腿上則可用愛克斯光抑制,這樣便有可能拖一拖…」

  「能治好嗎?」

  「不,焦姆卡,我的病已不可能治好了。總的來說,黑素細胞瘤是不治之症,還沒有人治好過。能給我怎麼治呢?截去一條腿還遠遠不夠,可再往上能截到哪兒呢?眼下的問題是:怎麼個拖法?我還能贏得多少時間:幾個月,還是幾年?」

  「這…是怎麼回事?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說的是這個意思。焦姆卡,這我已經能夠接受了。要知道,並不是活得時間更長生活就更充實。對我來說,現在的全部問題在於我還來得及做什麼事情。總得抓緊時間在世上做成什麼呀!我需要3年時間!如果我還能活上3年,我就心滿意足了!但是這3年的時間我不能躺在醫院裡度過,而是在野外。」

  他倆在瓦季姆時紮齊爾科靠窗的床上輕聲慢語地交談。全部談話只有鄰床的葉夫列姆會聽得見,但他從清晨起就像一截沒有知覺的木頭似的躺在那裡,眼睛一直盯著天花板。再就是魯薩諾夫,大概他也能聽到,他曾以同情的眼神看過紮紮齊爾科幾次。

  「你能來得及做什麼呢?」焦姆卡皺著眉頭問道。

  「好吧,讓你聽個明白。我現在正在檢驗一種新的、大有爭論的設想,中央的一些大學者對它幾乎不相信。這種理論是:根據放射性的水可以發現多金屬礦石的礦床。你知道『放射性水』是什麼嗎?……論據倒是有千百種,但紙上談兵豈不容易。既可以肯定又可以否定。而我有一種感覺。感覺到可以在實踐中證明這一切。但為此必須一直呆在野外,根據水情去具體地找到礦藏,而不需要根據什麼別的。當然,最好是反復試驗。而工作就是工作,哪方面不要耗費精力?比如說吧,沒有真空泵,只有離心泵,為了使它發動起來,就得先把空氣抽出去。怎麼抽呢?用嘴吸!這樣也就喝了不少放射性水。而且,這水我們平時也喝。吉爾吉斯工人說:『我們的父親不喝這裡的水,我們也不喝。』然而我們俄羅斯人卻喝它。既然有了黑素細胞瘤,我還怕什麼放射性?我正應該去那裡工作。」

  「真是個傻瓜!」葉夫列姆頭也沒轉,聲音沙啞而乾巴巴地說。可見,他什麼都聽見了。「人都快要死了,還研究什麼地質學?它幫不了你的忙。不如好好想想一一一一靠什麼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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