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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他那墨綠和茶褐色條紋的睡衣是用大鈕扣扣起來的,也並不窄,脫起來似乎不會有什麼困難,但是手臂的伸縮影響到脖子,所以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發出了呻吟聲。嗅,事情竟到了這個地步!

  頭髮花白、體態端莊的護士幫他擺脫了袖子的糾纏。

  「胳肢窩裡您不覺得疼嗎?」東佐娃問。「有沒有礙事的感覺?」

  「怎麼,那裡也會出毛病?」魯薩諾夫的嗓音完全低下來了,這陣子他說話比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的音聲還較。

  「把胳膊向兩旁舉起來!」她聚精會神、小心翼翼地在他腋下觸摸著。

  「採取什麼治療措施呢?」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問。

  「我對您說過了:打針。」

  「往哪兒打?直接打在腫瘤上?」

  「不,靜脈注射。」

  「是天天打嗎?」

  「每週三次。把衣服穿上吧。」

  「開刀呢,不可能嗎?」

  (他雖然問「不可能嗎?」但恰恰最害怕躺到手術臺上去。跟所有的病人一樣,他寧願接受保守療法。)

  「開刀是毫無意義的。」她在護士遞過來的毛巾上擦了擦手。

  毫無意義就好!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心裡這麼想。不管怎麼說,得跟卡芭商量一下。到處奔走求助也不是那麼容易。其實,他的實際影響並不像他在這裡擺出的架勢那樣,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大。要給奧斯塔片科同志掛個電話也決不是那麼簡單。

  「好吧,我考慮一下。那就明天決定,好嗎?」

  「不,」東佐娃說,毫無商量的餘地。「必須今天決定。明天我們不能打針,因為明天是星期六。」

  又是規章制度!好像規章制度訂了出來就不能打破似的!

  「為什麼星期六就不能打針呢?」

  「因為對您打針後的反應必須周密觀察,包括打針的當天和下一天。而星期日這是做不到的。」

  「這麼說,那針是很厲害的噗?……」

  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沒有回答。她已經轉向科斯托格洛托夫了。

  「那就等到星期一,行不行?……」

  「魯薩諾夫同志!您指責說,明個小時沒有對您進行治療。怎麼,拖延72個小時您反倒願意呢?」(她已經取得了勝利,把他當作落水狗打,而他卻毫無辦法蔔·,…)「您要麼接受我們的治療,要麼不接受。如果接受,今天上午11點鐘就給您打第一針。如果不接受,那就請您簽字,表明您拒絕我們的治療,我今天就可以讓您出院。至於等上3天,不採取治療措施,我們沒有這個權利。在我結束對這間病房的巡診之前,您考慮好了就告訴我。」

  魯薩諾夫兩手捂住了臉。

  喉嚨以下幾乎全被白長衫裹嚴了的漢加爾特,悄然無聲地從他身旁走過。奧林皮阿達·弗拉基斯拉沃夫娜則像一艘船似的一駛而過。

  東佐娃由於這番爭執已經累了,指望能在下一張床邊高興起來。

  「賭,科斯托格洛托夫,您覺得怎麼樣?」

  科斯托格洛托夫掠了掠翹起的頭髮,以健康人的聲音響亮而又充滿信心地回答:

  「非常好,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好極了!」

  兩位醫生互相看了一眼。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的嘴角只是微露笑意,而眼睛卻閃爍著喜悅的光彩。

  「不過,』東佐娃在他床治上坐下。「還是說說——您究竟有什麼感覺?在這一段時間裡有什麼變化?」

  「好吧!」科斯托格洛托夫欣然從命。「第二次照射之後,我的疼痛就減輕了。第四次以後,疼痛就完全消失了。而且也不發燒了。現在我睡得非常好,一覺能睡10個小時,任何姿勢都不感到疼。可過去,這種不疼的姿勢我怎麼也找不到。飯來了,看也不想看,可現在全都能吃下去,而且還要求添點。就這樣,不疼了。」

  「不疼了?」漢加爾特笑出聲來了。

  「可是,給添點嗎?」東佐娃也笑了。

  「有時候給添。總之,這叫我說什麼呢?我的世界觀起了變化啦。我來的時候完全像具死屍,而現在卻活蹦亂跳。」

  「也沒有噁心的感覺嗎?」

  「沒有。

  望著科斯托格洛托夫,東佐娃和漢加爾特的臉上都泛起了喜悅的光彩,正像老師望著出類拔率的優秀生一樣:與其說是以自己的知識和經驗為榮,毋寧說是為他的出色回答而感到驕傲。這樣的學生必然會為老師所喜歡。

  「還感覺得到腫瘤嗎?」

  「對我來說,它現在已經不礙事了。」

  「可是還感覺得到嗎?」

  「只是在我躺下的時候,才感覺有個多餘的東西,似乎還在滾動。但並不礙事!」科斯托格洛托夫堅持說。

  「好吧,您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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