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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那您怎麼能撇下家呢?」

  「什麼家?我只有奶奶一個人。我把奶奶帶走就是了。」

  「您爸爸媽媽呢?」

  卓婭歎了口氣。

  「我媽媽去世了。」

  科斯托格洛托夫看了看她,沒有再問起她的父親。

  「您算是本地人嗎?」

  「不,老家是斯摩棱斯克。」

  「噢!老早就離開那裡了嗎?」

  「疏散時來的,還能是什麼時候呢。」

  「這是在您……9歲的時候吧?」

  「嗯。在那裡念完了2年級……後來也就和奶奶在這裡卡住了。」

  卓婭向放在牆根地板上的橘黃色採購用大提包擦過身去,從那裡取出一面小鏡子,接著又摘下了護士帽,把被帽子壓緊了的頭髮稍稍抖松了一點,杭成流朗的略呈弧形的金色短劉海。

  金髮的微光也映照在科斯托格洛托夫粗獷的臉上。他心情平靜,欣然注視著她。

  「那您的奶奶在什麼地方?」卓婭快照完鏡子的時候,開玩笑似地問道。

  「我的奶奶,」科斯托格托洛夫十分認真地說,「和我的媽媽……都在圍困中死去了。」

  「是在列￿格勒?」

  「嗯。妹妹也被炮彈炸死了。她也是個護士。只是更孩子氣。」

  「是啊,」卓婭歎了口氣。「有多少人在圍困中遇難了!該死的希特勒!」

  科斯托格洛托夫冷冷一笑:

  「希特勒該死,這不需要再去證明。但是列￿格勒被圍困這筆賬,我認為畢竟不能只算在他一個人頭上。」

  「什麼意思?!為什麼?」

  「能是什麼意思!希特勒就是要來消滅我們的。難道能指望他把小門稍稍打開,對被圍困的人們說『你們一個一個地出來,別擁擠』?他是在打仗啊,他是敵人。而被圍困這件事的責任是在別的人身上。」

  「那到底是誰呢?」十分驚訝的卓婭悄聲問道。她從未聽到過類似的話,連想也沒去想過。

  科斯托格洛托夫蹩緊了黑黑的濃眉。

  「比方說,那個人或者那些人,應該做好打仗的準備,哪怕在英國、法國和美國都跟希特勒聯合起來的情況下也是如此。拿了幾十年的工資,應該看到列￿格勒的突出地位及其防禦意義。應該估計到未來轟炸的猛烈程度,考慮到把食品倉庫隱蔽到地下。正是他們,跟希特勒一起,困死了我的母親。」

  這道理很簡單,但似乎太新鮮了。

  西布加托夫在他們身後角落裡靜靜地獨自坐浴治療。

  「那豈不……豈不應該……審判他們?」卓灰悄聲地說。

  「我不知道。」科斯托格洛托夫撇了一下本來就顯得有點兒厚的嘴唇。「我不知道。」

  卓婭沒再戴上帽子。她的白罩衫的第一顆鈕子沒扣,看得見裡進金灰色連衫裙的領子。

  「卓英卡。我來找您是有點兒事情。」

  「噢,原來如此!」她的睫毛跳動了一下。「那就請在日班時談吧。現在您去睡覺!您剛才不是說做會兒客嗎?」

  「我正是來做會兒客的。但在您還沒不可救藥,還沒最終成為一個醫生之前,請您向我伸出人道之手。」

  「難道醫生就不伸人道之手嗎?」

  「唉,他們的手不是那種手……而且也根本不會伸出來。卓英卡,我一生的特點就是不喜歡當長尾猴子給人做試驗。我在這裡治病,可是什麼也不向我解釋。這我受不了。我看見您有一本書——《病理解剖學》。書名是這樣吧?」

  「是的。」

  「這是一本關於腫瘤的書,對嗎?」

  「對」

  「那就請您發揚一下人道精神,把那本書帶給我!我得把它瀏覽一下,心裡好有個底。只是自己心裡有個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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