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癌症樓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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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無專人負責的治療太可怕了…我寧可跟女兒輪流在這裡侍候!我也願意自己花錢請一個專人護理,可是我聽說,這也辦不到,是嗎?……」 「我想,這是不可能的。還沒有過這樣的先例。況且病房裡連一把多餘的椅子也沒地方放。」 「我的天哪,我能想像出這是什麼樣子的病房啊!還是得去看看!那裡有多少病床呢?」 「9張。能馬上住進病房,這還算是不錯的了。我們這裡,新來的病號都躺在樓梯上和走廊裡。」 「姑娘,我還是得提出請求,您熟悉這裡的人,事情會比較好辦些。您去跟哪位護士或護理員講好,讓她對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的關照不同於一般的……」這時她咋呼一聲打開了一隻黑色的女用大手提包,從裡邊掏出3張50盧布的鈔票。 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兒子,這時把身子轉了過去。 米塔把兩手放到了背後。 「不,不!不能這樣委託。…」 「可我並不是給您呀!」卡皮托利娜·馬特維耶夫娜硬把3張展開的鈔票往她懷裡塞。「既然按合法規定辦不到…我付工錢就是了!我只是請您轉達我的一點心意而已!」 「不,不,」中士長冷冰冰地說。「我們這裡沒這個規矩。」 隨著小房間門的吱軋聲響,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身穿綠色和褐色條紋新睡衣、跟著暖和的毛皮鑲邊拖鞋走了出來。他那光禿禿的頭上戴著一頂嶄新的深紅色的繡花小圓帽。此刻,在沒有冬大衣領子和圍脖遮掩的情況下,他脖子側面那個有拳頭大的腫瘤看起來格外讓人害怕。他的腦袋已不是正中地支撐著了,而是微微偏向了一邊。 兒子去把換下來的衣物統統收進手提箱裡。妻子把錢藏進包裡,惴惴不安地望著丈夫: 「你是不是覺得特別冷呢?…剛才應該帶一件厚長衫。我會送來的。對了,這裡有一條小圍巾,」她把圍巾從他衣兜裡掏了出來。「圍上好了,免得著涼!」她裹著褐色狐皮領和皮裘,身體顯得有她丈夫3信粗。「現在你到病房裡去,安置一下。把吃的東西都放好,好好看看和想想,還需要什麼,我坐在這兒等著。待會兒你下樓來告訴我,傍晚我就會把東西都送來。」 她並沒六神無主,她總是把什麼事情都考慮得很周到,不愧為丈夫的生活伴侶。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懷著感激和痛苦的心情看了看她,然後看了看兒子。 「這麼說,尤拉,你要走了?」 「是晚上的那趟火車,爸爸,」尤拉走到跟前說。對待父親他保持尊敬的態度,但是毫無熱情,即使是此刻,與留下來住院的父親離別,也像平時一樣,一點也不激動。他對待一切都是漠然的。 「那就走吧,孩子。這可是你頭一回出差去辦重要的事情。一開始你就要保持公正的口氣。不能心腸太軟!心腸軟了反而會害了你自己!要永遠記住,你不是尤拉嘈薩諾夫,不是以個人身份出現的,你是法律的代表,明白嗎?」 尤拉明白也罷,不明白也罷,反正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此刻很難找到更確切的話來說。米塔不知所措,急著想走。 「我和媽媽還要在這兒等你的,』尤拉微微一笑。「你先上去看看,別急著告別,爸爸。」 『您自己能走到那裡吧盧米塔問。 「我的天,人家勉強站得住,難道您不能把他扶到床前嗎?把兜子帶去!」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像個孤兒似地望瞭望自己的家人,拒絕了米塔的攙扶,自己牢牢地抓住欄杆,開始上樓。他的心怦怦直跳,而這還決不是因為登高。他沿著梯級往上走,猶如被押上那個……怎麼稱呼它呢……像講臺似的高處去砍掉腦袋。 護士長提著他的兜子,搶在前面跑上樓去,在那裡她向瑪麗亞喊了幾句什麼話,而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還沒走完第一段樓梯的時候,米塔就已經從樓梯的另一邊跑了下來,並且迅速走出大樓,以此向卡皮托利娜·馬特維耶夫娜表示,她的丈夫將會在這裡得到怎樣精心的護理。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緩慢地登上樓梯拐彎處那寬闊的平臺,這樣的平臺只在古老的建築物裡才有。在樓梯中間的這塊平臺上,放著兩張有病人的床,旁邊還有床頭櫃,居然一點也不影響人們上上下下。其中一個病人情況不妙,心力衰竭,正在通過氧氣袋輸氧。 魯薩諾夫竭力不看他那沒有轉機的臉,扭過身去望著上面繼續攀登。但在第二段樓梯頂上等待著他的也不是令人振奮的景象。護士瑪麗亞站在那裡。她那黝黑的神像式的臉上既沒有笑意,又沒有問候的意思。她個子很高,又瘦又扁,像個士兵在那裡等他,而且馬上就通過樓上的穿堂間在前頭帶路。從這裡開始,有好幾個門,凡是不擋住門的地方都有病床,上面躺著病號。在沒有窗子的拐角上,一盞經常開著的檯燈照亮了護士用的一張小寫字臺,還有她的配藥桌子,旁邊牆上掛著一個帶毛玻璃和紅十字的壁櫃。他們從桌子旁邊走過,再經過一張病床跟前,瑪麗亞就伸出瘦長的胳膊一指: 「從窗子那裡算起第二張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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