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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十二

  如果說有一個詞兒可以概括我們頭三年的日常生活的話,那麼這個詞兒就是「弄錢」。除了睡覺的時間以外,我們無時無刻不是用足了腦筋,在考慮怎樣才能湊得足夠的錢,把一切少不了的開支應付過去。通常也只能勉強做到收支相抵。根本沒有什麼羅曼蒂克可言。還記得奧馬爾·哈亞姆①那段有名的詩嗎?什麼樹蔭下詩一卷,麵包一塊,美酒一壺,等等,等等?以《斯科特論托拉斯》代替了那本詩集,你說我還會有多少詩意,去過那田園詩般的生活?啊,是天堂?呸,胡扯!真要叫我到了樹蔭下,我要考慮的是買那本書要多少錢(我們能不能買到舊的?)以及我們在哪兒(如果還有那麼個地方的話)可以掛個賬,弄到那份麵包和美酒。再有,就是我們怎樣才能湊足一筆錢,把債務徹底料理清楚。

  ①奧馬爾·哈亞姆(約1040—1123):波斯詩人和天文學家,著有四行詩集《柔巴依集》(舊譯《魯拜集》。)

  生活改變了。連最小的開支,也要經過腦子裡那個經常保持著警惕的預算委員會的審查,才能作出決定。

  「嗨,奧利弗,咱們今天晚上去看看貝克特的戲①吧。」

  ①塞繆爾·貝克特(1906—1989):出生在愛爾蘭、居住在法國的當代荒誕派劇作家。他寫的劇本以《等待戈多》(1954)最為著名。

  「我說,得三塊錢。」

  「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一塊半,我也一塊半。」

  「你到底算同意還是不同意?」

  「都不是。就是說要三塊錢。」

  我們的蜜月是在一條遊艇上同二十一個孩子一起度過的。就是說,我每天一早從七點起,就駕駛一條三十六英尺長的「羅茲』型遊艇出遊,一直到我那些小乘客玩夠了才算結束。詹尼則給孩子們帶隊。那個地方叫做佩考特划船俱樂部,地點在丹尼斯港①(離海尼斯不遠),俱樂部有一個大旅館,一個遊艇碼頭,還有幾十所專供出租的房子。在其中一所較小的平房裡,我在想像中立了一塊牌子:「奧利弗和詹尼不談情說愛之時,即安睡於此」。用和和氣氣的態度侍候了一整天的顧客(因為我們的收入主要靠他們的小帳),詹尼和我還能這樣彼此和和氣氣,我看我們倆都應該受到表揚。我只是說「和和氣氣」,因為我實在找不出個形容詞來形容跟詹尼弗·卡維累裡相愛到底是怎麼個滋味。哦,對不起,應該說詹尼弗·巴雷特了。

  ①位於馬薩諸塞州東南的科德角,是避暑勝地。

  在去科德角以前,我們在北坎布裡奇就找到了一套便宜的公寓。我把那裡叫做北坎布裡奇,其實嚴格說來,這個地方是在薩默維爾鎮的範圍之內。那幢房子,照詹尼的說法,已是「年久失修」。本來是一幢房子給兩戶人家住的,現在卻改成了四套公寓,租金雖然「便宜」,其實也根本不值這個價錢。可是做研究生的有什麼辦法?住房緊張啊!

  「嗨,奧爾,你說消防部門為什麼還不把這幢房子宣佈為危險房屋?」她問。

  「大概他們怕走進去,」我說。

  「我也怕。」

  「上回六月裡來你可沒怕呀,」我說。

  (這段對話是九月裡我們回校以後講的。)

  「那時我還沒有結婚。現在結了婚了,我認為這個地方無論如何太不安全。」

  「你打算怎麼辦呢?」

  「跟我丈夫說去,」她回答說。「他會想辦法的。」

  「咦,我不就是你丈夫嗎?」我說。

  「真的?拿出證明來。」

  「怎麼個證明法?」我問,心裡可在想:不行不行,在大街上這麼鬧怎麼行?

  「抱我進門,」她說。

  「你總不見得會相信這一套胡鬧吧?」

  「抱我進去,信不信以後再說。」

  好吧。我一把把她抱了起來,托著她走了五級臺階,到了門廊上。

  「幹嗎停下?」她問。

  「不是到門口了嗎?」

  「沒有,沒有,」她說。

  「我連電鈴邊上咱們的名字都看見了。」

  「該死!這不是我們法定的門口。快上樓去,你這個窩囊廢!」

  到我們「法定」的家門有二十四級樓梯;走到了一半光景,我就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了。

  「你怎麼這樣沉?」我問她。

  「你難道就沒想到許是我有了身子?」她答道。

  這下子我就更喘不過氣來了。

  「真的?」我好容易才說出了這兩個字。

  「哈!嚇了你了吧?」

  「沒有。」

  「別騙我了,預科生。」

  「對。剛才,是緊張了一下。」

  我一直把她抱到了樓上。

  這就是我能記得的同「弄錢」這個詞兒毫無關係的絕無僅有的時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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