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愛情故事 | 上頁 下頁


  我還是請她去喝了咖啡,這是有道理的:那天在緊要關頭,還是全虧我識時務,停止了抵抗——也就是說,全虧我會裝蒜,只作突然來了請她的興致——我才算借到了那本書。她得等圖書館關了門才能走,所以我也盡有充裕的時間,翻了一下十一世紀末葉皇室由依靠僧侶轉為依靠法學家的那段歷史,記住了一些警句。那次測驗我得了個「A-」,說也巧,我初次看到詹尼從借書處裡邊走出來時,我給她大腿打的也正好是這個分數。可是對於她的裝束,我打的分數就不能說是個高分了;那種裝束未免太落拓了點,不大合我的口味。我尤其不喜歡她當手提包用的那個印第安玩意兒。這話我幸而沒有說,因為我後來發現,那還是她自己設計的呢。

  我們就去矮於飯店。這是附近的一家小吃店,儘管店名叫矮子,倒不是專門招待小個子顧客的。我要了兩杯咖啡,還專門為她要了一客巧克力冰淇淋。

  「我叫詹尼弗·卡維累裡,」她說,「是意大利裔美國人。」

  她大概只當我是個不開竅的。①隨後她又補了一句:「我主修音樂。」

  ①因為詹尼弗是英美人的常見名字,卡維累裡是意大利姓氏,很容易辨得出來。

  「我叫奧利弗,」我說。

  「是名還是姓?」她問。

  「是名,」我回答以後,又老老實實供認我的全名是奧利弗·巴雷特。(反正這樣說也八九不離十了。)

  「哦,」她說。「巴雷特?跟那位詩人①同姓?」

  ①指英國女詩人伊麗莎白·勃朗甯夫人(1806—1861),她娘家姓巴雷特。

  「對,」我說。「不過扯不上關係。」

  話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我內心暗暗慶倖她總算沒有問常人之所問,問得我滿心不快:「巴雷特?跟那個堂名一樣?」因為,我一向有塊特殊的心病,最怕人家把我跟出資興建巴雷特堂的那一位拉上關係。巴雷特堂是哈佛園裡最大也最醜的一座建築物,也可以說是顯示我家財力和勢派、宣揚我家「信愛哈佛」臭名的一座超巨型紀念碑。

  此後,她就不大作聲了。難道我們真這麼快就無話可談了?還是因為我跟那位詩人沾不上邊,她就不願意照我了?到底什麼緣故呢?看她只是坐在那兒,對我似笑非笑。為了不致沒事可做,我就拿起她的筆記本翻翻。她那手字也真怪——寫得又小又細,一律都是小寫字體,沒有一個大寫字母(她是想以愛·埃·卡明斯①自居?)。我見她還選了些非常「尖端」的課程:作曲學105,音樂150,音樂201——

  ①愛德華·埃斯特林·卡明斯(1894—1962):美國詩人。哈佛大學出身。他在書寫方式上標新立異,不用大寫字母,自己身名e.e.cummings。

  「音樂201?那不是研究生念的嗎?」

  她點點頭表示是,掩飾不住內心的那份得意。

  「是文藝復興時代的複調音樂。」

  「什麼叫複調音樂?」

  「反正不是什麼色情音樂,預科生。」

  我幹嗎要受她這醃臢氣?難道她不看《猩紅報》①?難道她還不知道我是誰?

  ①哈佛大學的校報。哈佛大學的校旗是猩紅色的,所以校報也以《猩紅報》為名。

  「嗨,你真不知道我是誰?」

  「知道,」她帶點兒輕蔑的口氣回答說,「巴雷特堂不就是你的嗎。」

  可見她並不知道我是誰。

  「巴雷特堂才不是我的呢,」我抓住了她的語病。「那不過是我曾祖父捐獻給哈佛的。」

  「好讓他那個不怎麼樣的曾孫能十拿九穩進哈佛!」

  這簡直叫人忍無可忍。

  「詹尼,既然你認定我是個狗熊,那又何必硬逼我請你喝咖啡?」

  她兩眼對我直瞅,微微一笑。

  「我喜歡你那副身板哪,」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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