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一三三


  裡巴馬爾伯爵大人思緒紛繁,不慌不忙,像逐字逐句都經過推敲似地回答道:「結局?這不難預見。一個人如果有一些歷史和政治經驗,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這一切的結局。清楚得就像我現在看到你們二位教士一樣。」

  兩位教士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從這位政府要員嘴中說出的具有預見性的話:

  「鑒於暴動正在被鎮壓下去,」伯爵大人繼續說道,眼睛望著正前方,手指舉在空中,仿佛正在追隨著並指明未來的歷史進程。借助于他的金邊眼鏡,他的瞳孔對未來的歷史進程可謂洞若觀火。「鑒於暴動正在被鎮壓下去,不消兩三個月,君主政體就會重新恢復。如果你們兩位先生曾經像我一樣在國王統治時期參加過杜伊勒利宮中以及市政府內的宴會,你們就會承認,法蘭西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帝國,一個完完全全的帝國。拿破崙三世將會重新登基,或者也許他會退位,而在皇太子未成年期間由皇后攝政。這是我從一開始就一直說的最慎重的解決辦法。作為一個直接的結果,羅馬教皇將不僅是宗教的統治者,而且將重新成為世俗的統治者。老實說,我並不贊成恢復羅馬教皇的權力,而且這種觀點我已經多次講過。不過我在這裡並不是要表態贊成什麼或反對什麼。幸好我不是歐洲的獨裁者。這個任務不是我的歲數和能力所能勝任的。我在這裡講的都是我從政治和歷史的經驗中確切學到的東西。喔,我預言了什麼呢?噢!皇后坐在法蘭西的王位上,庇護九世坐在羅馬的寶座上,因此,我們將用這兩股至高無上的力量把民主壓得粉碎。請相信我,先生們,站在你們面前的是一個瞭解歐洲、瞭解當代社會構成因素的人。你們還可以相信,在公社這個實例之後,我們再也不會聽到人們談起共和主義、社會問題和人民了,至少在未來的一百年內不會聽到了!」

  「願我主耶穌基督保佑事情會是如此,伯爵大人!」大教堂神父熱情地說。

  但是,阿馬羅對於自己能在裡斯本的一個廣場上跟一位傑出的政治家親密地交談感到很高興,不禁容光煥發,又問了一個問題,把一個受到驚嚇的保守主義者的焦慮都注入了他的話中:「閣下認為這些共和主義。唯物主義的思想會在我國人民中間傳播開來嗎?」

  伯爵哈哈大笑起來;他夾在兩位教士中間,一直走到圍繞著盧伊茲·德·卡蒙斯①雕像的欄杆附近,一邊說:「這不要擔心,先生們,這不要擔心!誠然,咱們這兒的確有一兩個頭腦發熱的魯莽傢伙,他們吹毛求疵,荒謬地斷言葡萄牙已經墮落,說我們對於周圍發生的事情全然視而不見,說我們正在變得糊裡糊塗、愚蠢不堪,說我們現在的國家無法再延續十年,等等,等等。一派胡言,荒謬絕倫!」

  ①卡蒙斯(1524—1580):葡萄牙文藝復興時期成就最高的抒情詩人。

  他本來一直背靠著雕像的欄杆站著,但現在卻俯身向前,顯出彼此說得很投機的神態。

  「其實,親愛的先生們,別的國家都在羡慕我們。我下面要講的話並不是為了恭維你們做神父的,但是只要我們有像你們這樣可敬的教士,先生們,葡萄牙就將在歐洲各國中保持其地位和尊嚴!因為宗教,親愛的先生們,正是秩序的基礎!」

  「毫無疑問,伯爵大人,毫無疑問,」兩位教士熱情地說。

  「看看你們的周圍吧,先生們!多麼平靜,多麼富有活力,多麼繁榮昌盛啊!」

  他作了一個很大的手勢,把整個洛雷托廣場都包括了進去。在那個晴朗的下午接近黃昏時,裡斯本市的整個生活都集中反映在這個廣場之中了。無人乘坐的出租馬車在四周緩緩行駛;女士們成雙結對地走過去,她們挽著蓬鬆的髮髻,穿著高跟鞋,邁著慵倦無力的步子,她們的面色蒼白,表明了這個種族已經衰微;不時有位年輕的貴族騎著一匹可憐的瘦馬小跑而過,因為前一天夜裡喝過酒臉色仍在發青;人們絕望麻木地躺在長凳子上;一輛高輪子的破牛車搖搖晃晃地過去了,這牛車正是農業落後了好幾代的象徵;那些常在鬥牛場和有「法多」歌手演唱的娛樂場所出出進進的人,嘴裡叼著香煙懶洋洋地走了過去;一個對生活感到厭倦的過路人正在招貼欄處讀著過時的歌劇海報;工人們痛苦的面容體現出工業的衰敗……所有這個老朽世界的人們都在這個色彩瑰麗的晴空下慢吞吞地移動著步子,懶洋洋地穿過廣場,而街上的頑童們則扯著悲哀的嗓門兜售著彩票和有獎券,報童們在叫賣當地的報紙。教堂陰鬱的正面在廣場上非常顯眼,在一長排房子中間閃閃發光的是三家當鋪的招牌和四家酒菜館陰鬱沉悶的店門;通向廣場的還有幾條充滿了臭陰溝一般渾濁空氣的胡同,這裡是罪惡的淵藪,賣淫的場所。

  「請看吧,」伯爵繼續說道。「看看這番歌舞昇平、繁榮昌盛的景象吧……親愛的先生們,歐洲人都羡慕我們,對此我毫不感到驚奇!」

  一位國家的代表,兩位宗教的代表,三個人排成一行,昂首站在卡蒙斯紀念碑的欄杆旁邊。他們對於自己國家毫無疑義的光榮偉大充滿了歡樂的自豪感。他們就站在銅像基座的旁邊,處於那位古代詩人冷峻的凝視之下。詩人的銅像挺拔而壯觀,詩人騎士般的肩膀健美而結實,胸前捧著他的史詩①,手中緊握著他的寶劍,銅像周圍,簇擁著葡萄牙的往昔的歷史學家,和往昔的為英雄事業而歌唱的詩人——可惜往昔已一去不復返,而且幾乎被人們所遺忘了。

  ①卡蒙斯寫有史詩《魯西亞德》(意為「葡萄牙人」),歌頌葡萄牙航海家達·迦馬發現印度航線的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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