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二〇


  那天一整天,她的目光都不肯跟阿馬羅的目光相遇。她顯得很憂傷;有時候,毫無明顯的理由,她也會兩頰緋紅。

  對阿馬羅來說,最難受的日子是禮拜一和禮拜三;因為這兩天的晚上,若昂·埃杜瓦多都是來胡安內拉太太家度過的。教區神父直到九點鐘才走出自己的房間;當他上樓來吃茶點時,他一看到書記員身裹斗篷坐在阿梅麗亞身邊就感到惱火。

  「呵,神父先生,他們倆在一起聊得多開心啊,」胡安內拉太太說。

  阿馬羅鐵青著臉淡然一笑,慢慢掰開烤麵包片,兩隻眼睛盯著自己的茶杯。

  因為有若昂·埃杜瓦多在場,阿梅麗亞不便像平時那樣跟教區神父隨隨便便,無拘無束地談笑,她甚至沒有從針線活上抬起過眼睛來;書記員一聲不響地吸著香煙;在長時間的沉默中,不時可以聽到風在街上呼嘯而過的聲音。

  「願天主保佑今晚在海上航行的那些可憐的人!」胡安內拉太太一邊慢吞吞地結著長襪子一邊說。

  「願天主保佑我們大家!」若昂·埃杜瓦多說。

  他的虛偽言談,他的矯揉造作,激怒了阿馬羅神父:他厭惡他,因為他不信仰天主;因為他留著烏黑漂亮的小鬍子。在他面前,他覺得自己被教會的鎖鏈束縛得更緊了。

  「彈點什麼聽聽吧,孩子,」胡安內拉太太對阿梅麗亞說。

  「唉呀,我累死了!」阿梅麗亞回答說,同時輕聲地「唉」了一聲,背靠在椅子上。

  她母親不願意看到別人掃興,便提議三個人打一會兒牌。阿馬羅神父感到很不愉快,端著燈,下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那些晚上他幾乎對阿梅麗亞痛恨起來:他覺得她乖戾而固執。在他看來,書記員在胡安內拉太太家中這樣進進出出,關係如此密切,簡直是有傷風化。他甚至決定跟胡安內拉太太談談這件事。他要對她說:「允許她的情人來家一事絕不會使天主感到高興。」後來,當他清醒過來時,他決心忘記這件事:他曾考慮離開胡安內拉太太家,甚至離開這個教區。這時,他仿佛看到頭戴香橙花花冠的阿梅麗亞和身穿晨禮服、滿臉通紅的若昂·埃杜瓦多舉行過婚禮以後從大教堂走出來的情景……他看到新人床上鋪著鑲有花邊的被單……所有表明她愛那個白癡書記員的證據猶如匕首一般戳進他的心中。「好吧,讓他們結婚,然後就讓他們見鬼去吧。」

  這時他真的痛恨起阿梅麗亞來了。他用力轉動著鎖孔中的鑰匙,不讓她的聲音或她的裙子的沙沙聲傳進他的房間。但過了一會以後,他就會像過去那些晚上一樣,一動不動地、焦急不安、心跳急促地傾聽著她在樓上跟她母親講話、準備回自己房間所發出的聲音。

  一天晚上,阿馬羅到聖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家吃晚飯,飯後又沿著馬拉澤斯公路散了一會步。到了該睡覺的時候他便走了回來。快到家時,他發現臨街的門開在那裡:過道裡的草墊子上放著魯薩的氈拖鞋。

  「傻丫頭!」阿馬羅想:「她到泉邊去取水忘記把門關上了。」

  他記得,阿梅麗亞這天晚上到皮耶達德山腳下儒瓦基娜·甘索索夫人家的農場去了;而胡安內拉太太則說過要去看望大教堂神父的姐姐。他慢慢關上門,上樓來到廚房間點上他的燈;因為街上潮濕,他一直穿著高統套鞋,所以他走在地板上並沒有什麼聲響;當他走過餐室時,他聽到胡安內拉太太臥室的印花布門簾後面傳來一陣高聲的咳嗽。他大吃一驚,忙機警地問到門簾的一邊,從半開著的房門偷偷望進去。「啊,天哪!」原來胡安內拉太太穿著一件白色襯裙,正在把她的緊身胸衣扣好;大教堂神父只穿著襯衫坐在床邊上,喘著粗氣!

  阿馬羅緊靠著扶手走下樓梯,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走了出去。他繞著大教堂昏昏沉沉地走著。天上陰雲密布,稀疏的雨點開始落了下來。

  「啊,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他說,大感驚愕。

  他從來沒想到會有這麼醜惡可恥的事情。胡安內拉太太,放蕩的胡安內拉太太!大教堂神父,他當年的倫理學教師!再說他已經年老力衰,已經沒有年輕人的那種熱血沸騰的衝動,已經到了該讓熱情冷卻下來,多考慮一些養身之道和維護自己作為一個教士的尊嚴的時候了!如果他尚且如此荒唐,那麼,一個年富力強、精力充沛、血管裡熱血在沸騰、在燃燒的青年又會怎麼樣呢?這麼說來,神學院中人們竊竊私語的那些話都是真的了;在格拉列拉做過五十年教區神父的塞克拉老神父過去常說的那句話:「他們都玩同一套鬼把戲!」——也是真的了!是的,所有的人都玩同一套鬼把戲。他們佔據著高位,他們進了教士會,統治著神學院,指導著人們的道德良心。他們披著天主僕人的外衣,這層外衣永遠地赦免了他們的罪孽;與此同時他們卻又養著一個肥胖的放蕩女人;從莊嚴肅穆的教堂回來,他們便可以到她們的家裡休息,抽抽香煙,拍拍她們滾圓的手臂!

  接著,他又想到:這位胡安內拉太太和她的女兒竟然靠著一位老神父殘存的色欲維持生活,她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胡安內拉太太過去肯定是個美人,身段勻稱、惹人愛憐——但現在韶華已逝,丰韻已不復存在了!在她晚年跟大教堂神父勾搭上之前,她曾在多少男人的懷抱中撒過嬌、賣過悄呢?這母女倆——啊,見鬼,她們竟是不正派的女人!她們接受房客,她們靠著不正當的收入維持生活。阿梅麗亞做禮拜、買東西、去農場都是隻身獨往;而且憑著她那雙黑黑的大眼睛,或許早已經有了情人!順著這條思路,他又想到一些過去不曾留意的事情。有一天,他們倆單獨在一起,她曾站在窗前指給他看一瓶金鳳花,當時她滿臉絆紅,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兩隻眼睛火辣辣的,像是在懇求他。還有一次,她曾把她的胸脯在他的手臂上摩擦!

  夜幕降臨了,天上飄著細雨。阿馬羅毫無黨察,他快步走著,心中只有一個美妙的想法使他全身激動不已:要做這姑娘的情人,就像大教堂神父是她母親的情人一樣!他已經想像到這種愉快而可恥的生活將充滿歡樂;當肥胖的胡安內拉太太在樓上的房間裡吻著因患氣喘而呼吸困難的大教堂神父時,阿梅麗亞就會提著她的白襯裙,赤裸的肩膀上裹著技巾,躡手躡腳地下樓來到他的房間裡……他是多麼激動地在等著她啊!此時他感到的已經不再是對她的那種傷感的、甚至是痛苦的愛憐了。他現在只有一個邪惡的念頭,那就是兩個教士跟他們各自的情婦,正好可以組成一個很好的小集團。雖然他的誓言使他受到束縛,但這一卑鄙的陰謀卻給了他一種墮落的滿足。他竟然沿著馬路跳了起來——啊,現成的房子,唾手可得的兩個女人!

  大雨傾盆而下。當他走進房門時,餐室裡已經點上燈。他登上了樓梯。

  「唉呀,他身上多冷啊!」阿梅麗亞握著他被雨淋濕的手說。

  她這時正在桌旁縫衣服,肩上披著一件斗篷。坐在她旁邊的若昂·埃杜瓦多正跟胡安內拉太太玩著比斯卡①牌戲。

  ①比斯卡:葡萄牙最流行的一種牌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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