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奧利弗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
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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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我又接著說道,「這小丫頭是從一個大姐姐那裡借來了一張身份證。」 「明明白白是十四歲!」那監工放大了嗓門又沖我說。他把身份證還給了小姑娘。小姑娘如釋重負,回過身去又幹起活來,幹得比剛才還快。只是現在還不時偷偷拿眼來源我。糟糕,這不要害她出工傷事故嗎? 「叫她不用緊張,」我對約翰說。 約翰用中國話跟她說了兩句,小姑娘於是就只管幹她的,再也不偷眼瞟我了。 「請請,喝茶去,」監工說著,一路點頭哈腰,把我們盡往一個小間裡讓,那就是他的辦公室了。 約翰心裡明白:我根本不信那小姑娘是十四歲。 他就對我說:「你瞧,反正她幹的是十四歲的活兒嘛。」 「可她又能掙幾個錢呢?你不是說過嗎,童工的工錢只及得到成人的一半。」 「奧利弗,」約翰還是那麼沉得住氣,「她幹一天可以拿十塊錢回家哪。」 「那可好,」我說,可又跟著補上一句,「不過是港元。折合美元只有一塊又八毛,對不對?」 那監工遞給我一件襯衫。 「他讓你看看這做工有多考究,」約翰說。 「不錯,」我說。「這『雙針縫』的玩意兒的確很新穎別致(到底有多大意思我就說不上了)。事實上這樣的襯衫我自己就有兩件。」 要知道,這裡出品的襯衫都是標上「賓氏名士世界」商標的。看來今年愛穿襯衫加毛衣「兩件套」的男士,穿這種襯衫是時髦了。 我低頭喝著茶,心裡卻在想:遠在萬里以外的老家紐約,我們那位埃爾維·納什女士①,是不是知道自己大力推銷的這種風流瀟灑的時式服裝是怎麼樣製作出來的呢? ①前文提到過,埃爾維·納什是紐約賓寧代爾公司「名士世界」新潮男裝部的售貨小姐(見第17章)。 「我們走吧,」我對約翰說。 我憋得都快透不過氣了。 我把話頭轉到了天氣上。 「到了盛夏季節這裡的日子一定是很不好過的,」我說。 「潮濕極了,」約翰答腔說。 這個題目我們是早就談過的了,所以我的回話也是現成的。 「就跟八月裡的紐約差不多,是不?」 「不相上下,」他說。 「那是不是……影響了女工的工作效率呢?」 「你是說……」 「我看車間裡沒有安裝空調啊,」我說。 他對我瞅了一眼。 「這是亞洲,奧利弗,」他說,「不是加利福尼亞。」 車子還在一路往前開。 「你住的公寓裡有空調嗎?」我問。 約翰·項又瞅了我一眼。 「奧利弗,」他若無其事地說,「在我們東方,工人對生活所抱的期望是沒有那麼高的。」 「是嗎?」 「就是。」 「可約翰呀,在你們亞洲難道普通的工人就不想要吃飽肚子了嗎?」 他沒有答腔。 「那麼,」我又接著說,「你總也承認憑這一塊八毛錢是維持不了生活的吧?」 我知道他心裡是早就恨不得一個「千鈞掌」把我給劈死了。 「這裡的人幹活就是不怕吃苦,」他是一副理直氣壯的口氣。「我們這裡的太太們是不會在美容院裡捧著本雜誌解悶兒的。」 我知道出現在他腦子裡的一定是我的母親,在他的心目中我的母親就是坐在幹發器下打發時光的。 「就比方說你看到的那個小女孩吧,」他又接著說。「她一家都在那個廠裡做工。她母親到晚上還要替我們再做些針線活兒呢。」 「在自己家裡做?」 「對,」約翰答道。 「哎呀,這不是勞工法上所說的『在家做工』嗎?」我說。 「不錯。」 我猶豫了那麼一下。 「約翰老兄,你是商學院畢業的堂堂研究生一個,」我說。「你總應該記得在美國『在家做工』所以被判為違法的道理吧。」 他笑笑。「你不瞭解香港的法律。」 「算了吧,你這個醜惡的偽君子!」 他猛的一踩刹車,車子刺的一聲停了下來。 「我沒有必要來挨你的臭駡,」他說。 「你說得對,」我說著就開了車門。可是不行,我不能就這樣氣衝衝一走,我還得把這個道理說一遍給他聽聽。 我就把口氣放得很溫和的,對他說:「在家做工所以被判為違法,是因為那可以不受工會規定的最低工資的約束。不得已而去幹這種活兒的人,老闆高興給多少他們就只能拿多少。通常都是可憐巴巴的,差不多等於零。」 約翰·項對我一瞪眼。 「你的演講講完了嗎,自由派的先生?」他問。 「講完了。」 「那就請聽我來講講,你也瞭解瞭解本地實際存在的情況。這裡的工人所以不參加工會,是因為大家都情願一個人的工資讓幾個人分著掙,大家都情願自己的孩子去幹活,大家都情願能弄上點活兒拿到家裡去做。你明白啦?」 我也不想去跟他多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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