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奧利弗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我可想去看電影,菲爾。」

  「得了,看什麼鬼電影!嗨,你聽我說,我知道你是不得個諾貝爾苦行獎決不罷休的,可我不許你這樣過下去。聽見沒有?我不許你這樣過下去!」

  他簡直是放開了嗓門在申斥我了。

  「奧利弗呀,」菲利普·卡維累裡一下卻又變成個耶穌會①的神父了,「我是來拯救你的靈魂的,我是見你危險特來救你的命的。你要聽我的話。你聽不聽啊?」

  ①天主教的一個修會。

  「我聽,菲利普神父。那麼請明明白白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好呢?」

  「該結婚哪,奧利弗。」

  我們是在十二月的一天清早把詹尼安葬的。幸而是在清早,因為到下午一場特大的新英格蘭暴風雪襲來,一下子就變出了一個雪壘冰封的世界。

  爸爸媽媽問我是不是就跟他們一起搭火車回波士頓去。我儘量做到不失禮數,客客氣氣回絕了。我一再推說菲利普少不了我,沒有了我他要垮下的。其實情況倒是正相反。我這輩子幾曾嘗過人世間的生離死別之痛,連傷心痛哭都還得要菲爾來教我呢。

  「可要通通音信啊,」爸爸說。

  「好,一定。」我跟他握過了手,又在媽媽面頰上親了親。列車就北去了。

  卡維累裡家起初並不冷清。親親戚戚都不想把我們兩個就孤零零撂在家裡。不過他們終於還是一個個都走了——也難怪,大家都有個家庭,總得回家去吧。臨走時個個都讓菲爾作出了保證,鋪子要重新開張,生意要做起來。不幹這檔於事又幹什麼呢。他聽了總是點點頭,大概算是表示同意吧。

  最後就剩了我們兩個,在屋裡幹坐著。我們根本就不用動一動,因為大家都沒忘記替我們在廚房裡備了許多吃的,色色齊全,都夠吃上個把月的。

  眼前沒有了這些姑媽阿姨、遠近表親,沒有人來分散我的心思了,我感覺到禮儀這一劑麻藥在我身上產生的藥性也漸漸消失了。以前我只當自己這嘗到的就是傷心滋味。現在才知道那只是知覺麻木了而已。痛苦還才剛剛開始。

  「嗨,你也該回紐約去了,」菲爾嘴上雖這麼說,那口氣聽來卻並不是很堅決。我也沒有對他提出「答辯」,其實他的糕點鋪子也不見得就已經開門營業。我只是說:「不行。除夕夜我在這兒克蘭斯頓還有個約會。」

  「跟誰?」他問。

  「跟你呀,」我答道。

  「那倒也不錯,」他說,「不過跟你說好——到元旦早上你就回去。」

  「OK,」我說。

  「OK,」他說。

  爸爸媽媽每天晚上都有電話打來。

  「沒有,沒有什麼事,巴雷特太太,」菲爾在電話裡總是這樣對媽媽說的。媽媽顯然是在問可有什麼事需要她……幫忙的。

  「請別費心,爸爸,沒什麼事,」輪到我,我總是這樣說。「我心領了。」

  菲爾讓我看了一些「保密」的照片。當初詹尼下過最嚴格的命令,這些照片是絕對不許讓我看的。

  「哎呀,菲爾,我戴著矯齒架的照片可說什麼也不能讓奧利弗看啊!」

  「詹尼啊,可那時候你的樣子才逗人喜愛呢。」

  「我現在還要逗人喜愛呢,」她的回答充分表現了她的詹尼性格。隨即又補上了一句:「娃娃時代的照片也一張都不能讓他看啊,菲爾。」

  「可這又是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讓他看?」

  「我不想讓奧利弗看到我那個胖娃兒樣。」

  她們父女倆的這場快活的舌戰,叫我看得簡直出了神。其實當時我們已經結了婚,我也總不見得會因為她小時候戴過矯齒架,就提出要跟她離婚吧。

  「嗨,這屋裡到底誰說了算?」我巴不得他們熱熱鬧鬧把嘴鬥下去,就問菲爾。

  「你猜呢?」他笑笑說。結果照相簿沒有打開,就這樣又收了起來。

  可今天我們看了。照片還真不少呢。

  早期的照片張張都有個顯眼的人物,那就是菲利普的妻子特裡薩·卡維累裡。

  「她真像詹尼。」

  「她長得可好了,」菲爾歎了口氣說。

  就在詹尼留下胖娃兒照之後、戴上矯齒架之前,中間看得出有個分野,從此照片裡便再也沒有了特裡薩的身影。

  「我真不該讓她晚上開車,」菲爾說話的神氣,好像她出車禍去世還是昨天的事情似的。

  「你是怎麼挺過來的呢?」我問。「你怎麼經受得住的?」我這樣問他其實可是為了自己,我想聽聽他是不是有什麼巧方兒可以供我借鑒,好撫慰撫慰我心靈的創傷。

  「誰說我經受得住啦?」菲利普回答說。「不過我好歹膝下還有個小女兒……」

  「對,是得要你照看……」

  「哪兒呀,是她來照看我呵,」他說。

  於是我就聽到了一些故事,在詹尼弗的一生事蹟中這些故事原本是歸入「背景材料」一類的。小女兒總是想盡辦法來照應爸爸,來減輕爸爸的悲痛。爸爸只好聽女兒的,由女兒來做飯。更要命的是,女兒從超市的雜誌上一知半解看來了菜譜,學著做出來的菜他還不能不硬著頭皮吃下去。一到星期三晚上,女兒就非要他照老規矩去跟一班老朋友玩上幾盤保齡球不可。總之女兒是千方百計總想使他快活起來。

  「你一直沒有再結婚,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嗎,菲爾?」

  「因為什麼呀?」

  「因為詹尼的緣故,是吧?」

  「哪兒呀。她倒是老纏著我,要我去找個老伴哩——還替我物色對象、安排約會哩!」

  「真的?」

  他點了點頭。「我不說瞎話,南起克蘭斯頓北到波托蓋①,凡是條件相當的意大利裔美國娘們,她全都給我介紹過,我敢說決漏不了一個。」

  ①羅德艾蘭州東北部的一個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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