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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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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頭,正來鄭屠家報說金老之事,卻見魯提轄坐在肉案門邊,不敢攏來,只得遠遠的立住,在房簷下望。 這鄭屠整整的自切了半個時辰,用荷葉包了道:「提轄,教人送去?」 魯達道:「送甚麼!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見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鄭屠道:「卻纔精的,怕府裏要裹餛飩;肥的臊子何用?」 魯達睜著眼道:「相公鈞旨分付洒家,誰敢問他?」 鄭屠道:「是合用的東西,小人切便了。」 又選了十斤實膘的肥肉,也細細的切做臊子,把荷葉包了。整弄了一早晨,卻得飯罷時候。 那店小二那裏敢過來,連那正要買肉的主顧也不敢攏來。 鄭屠道:「著人與提轄拿了,送將府裏去?」 魯達道:「再要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臊子,不要見些肉在上面。」 鄭屠笑道:「卻不是特地來消遣我!」 魯達聽得,跳起身來,拿著那兩包臊子在手,睜著眼,看著鄭屠,道:「洒家特地要消遣你!」 把兩包臊子劈面打將去,卻似下了一陣的「肉雨」。鄭屠大怒,兩條忿氣從腳底下直衝到頂門;心頭那一把無明業火焰騰騰的按納不住;從肉案上搶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將下來。魯提轄早拔步在當街上。 眾鄰舍並十來個火家,那個敢向前來勸;兩邊過路的人都立住了腳;和那店小二也驚得呆了。 鄭屠右手拿刀,左手便來要揪魯達;被這魯提轄就勢按住左手,趕將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腳,騰地踢倒在當街上。魯達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著醋缽兒大小拳頭,看著這鄭屠道:「洒家始投老种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不枉了叫做『鄭關西』!你是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鄭關西』!你如何強騙了金翠蓮的?」 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便似開了個油鋪:鹹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鄭屠掙不起來,那把尖刀也丟在一邊,口裏只叫:「打得好!」 魯達罵道:「直娘賊!還敢應口!」 提起拳頭來就眼眶際眉梢只一拳,打得眼稜縫裂,烏珠迸出,也似開了個彩帛舖的:紅的、黑的、紫的,都綻將出來。 兩邊看的人懼怕魯提轄,誰敢向前來勸? 鄭屠當不過,討饒。魯達喝道:「咄!你是個破落戶!若只和俺硬到底,洒家便饒你了!你如今對俺討饒,洒家偏不饒你!」 又只一拳,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磐兒、鈸兒、鐃兒,一齊響。魯達看時,只見鄭屠挺在地上,口裏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撣不得。 魯提轄假意道:「你這廝詐死,洒家再打!」只見面皮漸漸的變了。魯達尋思道:「俺只指望痛打這廝一頓,不想三拳真個打死了他。洒家須喫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及早撒開。」拔步便走,回頭指著鄭屠屍道:「你詐死!洒家和你慢慢理會!」一頭罵,一頭大踏步去了。 街坊鄰舍並鄭屠的火家,誰敢向前來攔他? 魯提轄回到下處,急急捲了些衣服盤纏,細軟銀兩;但是舊衣粗重都棄了;提了一條齊眉短棒,奔出南門,一道煙走了。 且說鄭屠家中眾人和那報信的店小二救了半日,不活,嗚呼死了。老小鄰人逕來州衙告狀,候得府尹陞廳,接了狀子,看罷道:「魯達係經略府提轄……」 不敢擅自逕來捉捕兇身。府尹隨即上轎,來到經略府前,下了轎子,把門軍士入去報知。經略聽得,教請到廳上,與府尹施禮罷。經略道:「何來?」 府尹稟道:「好教相公得知,府中提轄魯達無故用拳打死市上鄭屠。不曾稟過相公,不敢擅自捉拿兇身。」 經略聽了,喫了一驚,尋思道:「這魯達雖好武藝,只見性格粗鹵。今番做出人命事,俺如何護得短?須教他推問使得。」 經略回府尹道:「魯達這人原是我父親老經略處的軍官。為因俺這裏無人幫護,撥他來做個提轄。既然犯了人命罪過,你可拿他依法度取問。如若供招明白,擬罪已定,也須教我父親知道,方可斷決。怕日後父親處邊上要這個人時,卻不好看。」 府尹稟道:「下官問了情繇,合行申稟老經略相公知道,方敢斷遣。」 府尹辭了經略相公,出到府前,上了轎,回到州衙裏,陞廳坐下,便喚當日揖捕使臣押下文書,捉拿犯人魯達。 當時王觀察領了公文,將帶二十來個做公的人逕到魯提轄下處。只見房主人道:「卻纔帶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只道奉著差使,又不敢問他。」 王觀察聽了,教打開他房門看時,只有些舊衣舊裳和些被臥在裏面。王觀察就帶了房主人東西四下裏去跟尋,州南走到州北,捉拏不見。王觀察又捉了兩家鄰舍並房主人同到州衙廳上回話道:「魯提轄懼罪在逃,不知去向,只拏得房主人並鄰舍在此。」 府尹見說,且教監下,一面教拘集鄭屠家鄰佑人等,點了仵作行人,仰著本地方官人並坊廂里正再三檢驗已了,鄭屠家自備棺木盛殮,寄在寺院。一面疊成文案,一壁差人杖限緝捕兇身。原告人保領回家。鄰佑杖斷有失救應。房主人並下處鄰舍止得個不應。魯達在逃。行開個廣捕急遞的文書,各處追捉;出賞錢一千貫;寫了魯達的年甲、貫址、形貌,到處張掛。一干人等,疏放聽候。鄭屠家親人自去做孝,不在話下。 *** 且說魯達自離了渭州,東逃西奔,急急忙忙,行過了幾處州府,正是「飢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魯達心慌搶路,正不知投那裏去的是;一連地行了半月之上,卻走到代州雁門縣;入得城來,見這市井鬧熱,人煙輳集,車馬軿馳,一百二十行經商買賣行貨都有,端的整齊,雖然是個縣治,勝如州府。魯提轄正行之間,卻見一簇人圍住了十字街口看榜。魯達看見挨滿,也鑽在人叢裏聽時。——魯達卻不識字。只聽得眾人讀道: 代州雁門縣依奉太原府指揮使司,該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鄭屠犯人魯達,——即係經略府提轄。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者,與犯人同罪;若有人捕獲前來或首到告官,支給賞錢一千貫文…… 魯提轄正聽到那裏,只聽得背後一個人大叫道:「張大哥,你如何在這裏?」攔腰抱住,扯離了十字路口。 不是這個人看見了,橫拖倒拽將去,有分教:魯提轄剃除頭髮,削去鬍鬚,倒換過殺人姓名,薅惱殺諸佛羅漢;直教:禪杖打開危險路,戒刀殺盡不平人。畢竟扯住魯提轄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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