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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柴進簪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鬧東京


  聖主憂民記四凶,冒籍簪花入禁中。
  縱橫到處無人敵,李逵元夜鬧皇宮。

  宋江與柴進一路,史進與穆弘一路,魯智深與武松一路,朱仝與劉唐一路,其餘守寨。李逵曰:「我也同去。」

  宋江道:「你去不許惹事。教燕青和你作伴。」

  宋江是個紋面的人,如何去得京師?卻得安道全上山,把毒藥與他點去了。後用良金美玉碾末,每日塗搽,自然消了。當日教朱仝、劉唐、史進、穆弘扮作客人,魯智深、武松扮作行腳僧,依次下山去了。宋江、柴進扮作閒事官,戴宗扮作承局,倘有緩急,好來飛報。

  眾頭領起行,來到東京城外,尋店安歇。時正月十一日,宋江謂柴進曰:「等十四日夜,人物喧嘩,方可入城。」

  柴進曰:「小弟明日和燕青去探路一遭。」

  宋江曰:「最好。」

  次日,柴進與燕青打扮入城,只見家家熱鬧,戶戶喧嘩,慶賞元宵。但見:

  州名汴水,府號開封。
  逶迤接吳楚之邦,延亙連齊魯之地。
  王堯九讓華夷,太宗一遷基業。
  元宵景致,鼇山排萬盞華燈。
  夜月樓臺,風輦降三山瓊島。
  十萬里魚龍變化之鄉,四百座軍州輻輳之地。
  坐香車佳人士女,蕩金鞭公子王孫。
  天街上盡列珠璣,小巷內遍盈羅綺;
  靄靄祥雲籠紫閣,融融瑞氣罩樓臺。

  柴進、燕青行到天街,轉過東華門外,見個紫衣花帽之人,在酒肆裡坐。柴進、燕青上酒樓,憑欄望時,望見班直人等,多從內裡出入。襆頭邊,各簪翠葉花一朵。柴進喚燕青,付耳低言:「如此。」

  燕青下樓出店,迎著個老成的班直官。燕青曰:「東人叫小人請公,莫非張觀察麼?」

  那人曰:「我自姓王。」

  燕青隨口應曰:「正是王觀察。」

  那人跟著燕青,來到樓下,柴進邀到閣裡,各施禮畢。王班直曰:「在下眼慢,失望足下。」

  柴進便曰:「小弟與足下童稚之交,兄長思之。」

  便教酒保安排肴饌,燕青斟酒相勸。至半酣,柴進問曰:「觀察頭上帶這朵翠花何意?」

  王班直曰:「今上慶賀元宵,我們內外共有二十四人,每人各賜衣襖一領,翠葉金花一朵,小金牌一個,『與民同樂』四字。每日在此聽使。如有金花錦袍,便能勾入內裡去。」

  柴進聽罷,便教燕青去鏇熱酒來。柴進遞過杯酒,王班直接過酒來,一飲而盡。忽然口角流涎,倒在凳上。柴進剝下王班直身上錦襖皂靴,穿在身上,帶了花帽,手拿執事,分付燕青曰:「酒保來問時,只說這觀察醉了。」

  柴進離了酒店,直入東華門內。那內庭並不阻當,直到紫宸殿,轉過文德殿,各有金鎖。又轉過凝暉殿,到一個偏殿,牌書「睿思殿」三字。此是官家看書之處。入內看時,見正面鋪著御座,兩邊幾案上,放著文房四寶。正面屏風畫著山河社稷之圖。轉過屏風後,見禦書四大寇姓名:

  山東宋江,淮西王慶,河北田虎,江南方臘。

  柴進看了忖曰:「國家被我們擾害,寫記在此。」

  便把「山東宋江」四字刻將下來,出離內苑,,回到酒樓。那王班直尚未醒,依舊換了衣服,叫燕青計算酒錢,分付酒保曰:「我和王觀察是兄弟,他酒醉了,我替他去內裡點名回來。他的服色花帽都在這裡。」

  酒保領諾。柴進、燕青離店去了。王班醒來,見了服色花帽,酒保說與,王班直似醉如癡回去。次日人說:「睿思殿上不見『山東宋江』四字。分付緊把各門。」

  王班直情知是了,那裡敢說。柴進回到店中,對宋江取出禦書大寇「山東宋江」四字,宋江看罷,歎息不已。十四日晚,宋江引眾人入城看燈。單道東京勝概:

  一自梁王,初分晉地,雙魚正照夷門。
  臥牛城闊,相接四邊村。
  多少金明陳跡,上林苑,花發三春。
  綠楊外,溶溶汴水。
  千里接延津,潘樊樓上酒。
  九重宮殿,鳳闕天閽。
  東華門外,笙歌嘹喨堪聞。
  禦路上,公卿宰相,天街畔,帝子王孫。
  堪圖畫山河社稷,千古汴京尊。

  當日黃昏,宋江、柴進扮作閑涼官,戴宗扮作承局,燕青扮作小閑,只留李逵守店。四個人入城,遍玩六街三市。轉過小禦街,見一家門外懸青布幙,裡掛班竹簾,兩邊都是碧紗窗,外掛兩面牌,牌上寫道「歌舞神仙女,風流花月魁」。宋江見了,便入茶坊裡來吃茶。問茶博士曰:「前面角妓是誰家?」

  茶博士曰:「這是上廳行首,喚做李師師。間壁便是趙元奴家。」

  宋江便喚燕青,附耳低言曰:「我要見李師師,暗裡取事。你先去通他。」

  燕青領諾,到師師門首,揭起班竹簾,轉入中門。燕青咳嗽一聲,只是婭環出來,燕青曰:「相煩請出媽媽來,有話說。」

  梅香報知,轉出李媽來。燕青納頭便拜,李媽媽曰:「小哥高姓?」

  燕青曰:「老娘忘了,小人是張乙的兒子張閑。從小在外,今日方歸。」

  虔婆曰:「你去那裡許多時?」

  燕青曰:「小人如今伏侍個山東客人,江南、河北第一個財主,來此做買賣。今夜玩賞元宵,要與娘子同席一飲。百兩金銀相送。」

  那虔婆好利之人,聽得燕青這話,忙教李師師出來,與燕青相見。端的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燕青納頭便拜。有詩為證:

  少年聲價冠青樓,玉貌花顏世罕儔。
  萬乘當時垂睿眷,何怕壯士不低頭。

  虔婆說與,李師師道:「那員外在那裡?請過寒舍拜茶。」

  燕青到茶坊裡,耳邊道了消息。戴宗取錢還了茶博士。三人跟著宋江,徑到李師師家坐定。李師師向前動問曰:「適間張閑多談感德,今蒙寵臨,蓬蓽生輝。」

  宋江曰:「山僻村野,得睹花容,平生幸甚。」

  李師師又問:「這位官人是誰?」

  宋江曰:「此是同伴葉巡檢。」

  李師師曰:「眼疏少會。」

  奉茶待罷,忽妳子來報:「聖駕已到後面。」

  李師師曰:「今日不敢相留。來日駕去上清宮,必然不來。卻請列位到舍少敘。」

  宋江四人相辭出來,柴進曰:「今上兩個表子,雖然見了李師師,還去趙元奴家走一遭?」

  四人來到趙元奴家,趙婆出來應曰:「女兒患病,起來不得。」

  宋江曰:「如此卻再來求見。」

  趙婆相送出門。四人徑往天漢橋,來看鼇山。從樊樓前過,聽得樓上笙簧聒耳,燈火凝眸。宋江、柴進也上樓來,尋個閣子坐下,教取酒饌賞燈。只聽得隔壁閣子內,有人作歌云:

  浩氣沖天貫鬥牛,英雄事業未曾酧。
  手提三尺龍泉劍,不斬奸邪誓不休!

  宋江聽得過來看時,卻是史進、穆弘在閣子內吃酒,口出狂言。宋江近前喝曰:「你這兩個嚇殺我也!若是做公的聽得,這禍不小!快還酒錢出城去。」

  四人拂袖下樓,回店敲門。李逵困眼睜開,對宋江曰:「教我看房,悶殺我也!」

  宋江曰:「為你貌醜,不好帶你入城。」

  李逵叫曰:「不帶我去,何須推故。」

  宋江曰:「明日十五,同你入去看,連夜便回。」

  李逵大喜。次日正是上元佳節,天色晴明。古人有《絳都春》詞,單道元宵景致:

  融和初報年瑞靄,霽色皇都春早。翠幙競飛玉勒爭馳,絳霄樓上,彤芝蓋底,仰瞻天表。
  縹緲風傳帝樂,慶玉殿,共賞群仙同到。迤邐天香飄散滿人間,開嬉笑,一點星毬小。漸隱隱鳴梢聲杳,遊人月下歸來,洞天未曉。

  當夜宋江與柴進、戴宗、燕青、李逵徑入萬壽門來。是夜雖元夜,各門軍都是戎裝,擺佈得甚是嚴整。高太尉自引五千鐵騎,在城上巡禁。宋江等五人在人叢裡挨到城裡,先喚燕青附耳低言,燕青徑往李師師家扣門。李媽媽出來接見,燕青曰:「主人教小人先送黃金百兩與娘子,權當人事,隨後別有罕物奉上。」

  虔婆見了百兩金子,便曰:「今日上元佳節,我母子整辦佳筵,若是員外不棄寒家,少敘片時。」

  燕青曰:「小人去請。」

  回到茶坊,說與宋江。隨即都到李師師家。宋江教戴宗同李逵,只在門前等。三個人入到裡面,李師師接見,拜謝曰:「員外識荊之初,何故以厚禮見賜?」

  宋江曰:「微物小意,不勞致謝。」

  李師師請入閣兒裡,分賓主坐定。妳子捧出珍異肴饌,擺一春台。李師師執杯向前拜曰:「妾身夙世有緣,今日幸遇二公。草草杯饌,以奉長者。」

  宋江曰:「在下村鄉,雖有貫伯浮財,罕遇花魁。見見一面,如登天府。何勞親賜酒食,心不自安。」

  李師師曰:「員外獎譽太過,賤妾何敢當此!」

  都勸罷酒,教妳子將小金杯巡篩。但李師師說些街市俏話,皆是柴進回答,燕青在傍和哄取笑。宋江乘著酒興,揎拳裸袖,把出梁山手段來。柴進笑曰:「我表兄從來飲酒如此,娘子勿笑。」

  李師師曰:「各人稟性,何傷於禮?」

  婭環說曰:「門前兩個伴當,一個生的怕人,喃喃訥訥地罵。」

  宋江曰:「與我喚他入來。」

  戴宗引李逵到閣子前。李逵見宋江、柴進與李師師對坐飲酒,睜圓怪眼,看他三個。李師師問曰:「這漢是誰?恰似廟裡把門的小鬼。」

  眾人都笑。宋江曰:「這是新眷。」

  李師師教取賞鐘,各與三鐘。燕青怕他出言語,就打發他出來。宋江曰:「大丈夫飲酒,何飲小杯。」

  便取賞鐘,連飲數鐘。李師師低唱蘇東坡大江西水調詞。宋江乘興索紙筆來,對李師師曰:「不才亂道一辭,聊訴胸中鬱結,花魁尊聽。」

  宋江落筆寫成古樂府詞一首:

  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借得山東煙水寨,來買鳳城春色。翠袖圍香,絳綃籠雪,一笑千金值。神仙體態,薄倖如何消得。
  想蘆葉灘頭,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連八九,只等金雞消息。義膽包天,忠肝蓋地,四海無人識。離愁萬種,思鄉一夜頭白。

  寫畢,遞與李師師看了,不曉其意。只見妳子來報:「聖駕從地道中來至後門。」

  李師師忙曰:「不能臨侍,萬乞恕罪。」

  自來後門接駕。宋江等卻在暗處,張見李師師拜在駕前。天子頭戴軟紗唐巾,身穿滾龍袍,說曰:「寡人今日幸上清宮方回,教太子在宣德樓賜萬民禦酒,令禦弟在千步廊買市。約下楊太尉,久等不至,寡人自來。愛卿近前與朕敘話。」

  有詩為證:

  鐵鎖星橋爛不收,翠華深夜幸青樓。
  六宮多少如花女,卻與娼淫賤輩遊。

  宋江曰:「今回錯過,次後難逢。何不就此告一道招安赦書,有何不可?」

  柴進曰:「不可,便是應允,後來也有番變。」

  三個正商議間,李逵見了宋江、柴進和婦人吃酒,卻教他看門,一肚怒氣,適見楊太尉入,見李逵喝曰:「你這廝是誰,敢在這裡?」

  李逵也不回答,提起把交椅,望楊太尉劈臉打來。楊太尉措手不及,打翻在地。戴宗便來救時,那裡攔當得住。李逵便扯下壁上畫來,就在燈上點著,放起火來。一面將桌椅打得粉碎。宋江等聽得,趕出來看時,李逵正在那裡行兇。四個打出門外去時,李逵街上奪條棍子,打出小禦街。宋江見他性起,只得和柴進、戴宗出城。恐關禁門,教燕青看守他。鄰舍人等,見李師師家火起,一面救火,扶起楊太尉。城中大喊,高太尉聽得,帶領軍馬,便來追趕。李逵正打之間,撞著穆弘、史進,各執槍棒幫助,打到城邊。把門軍士急待關門,外面魯智深、武松、朱仝、劉唐殺入城來,救出四個。高太尉軍馬趕出城外,八個頭領不見宋江、柴進、戴宗,正在心慌。原來吳用克時定日,差下五虎將,領馬軍一千騎,是夜到東京城外等接。正逢著宋江、柴進、戴宗,就教上馬。隨後八人也到,只不見李逵。高太尉軍馬沖將出來,五虎將關勝、林冲、呼延灼、董平突到城邊喝曰:「梁山泊好漢在此!」

  高太尉聽得,忙教放下吊橋,眾軍士上城隄防。宋江喚燕青分付曰:「你和李逵最好,可略等他,隨後同來。我和眾將先回去。」

  燕青在人家屋簷下立著看時,只見李逵從店裡取了行李,拿著雙斧,獨自一個,要去打東京城池。正是:聲吼巨雷離店肆,手提大斧劈城門。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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