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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一日,二人正得意間,忽見張鴇兒走入房來。二人相見了,張鴇兒坐下說道:「我兒這幾日在房中與大官人作樂,不知我作娘的在外日日與人論口,回這些豪華熱焰之人。要求見你一面,說我將你接了貴客在家,關門賺錢。我只得極力說謊。回了這家,那家又來。這還不過費唇舌的事。近日來了幾個富商,慕你容貌才華,上門來了幾次,也被我說謊回去。他不知在那裡打聽得你接了大官人,閉門謝客,便在外面百般嘲笑道:『撇了富貴,苦守清貧,將一株搖錢樹弄倒,少不得樹倒猢猻散。看她這一身債負,若個賠償!』叫人吹到我耳中來,我便不勝氣惱。卻見你與大官人正在情濃頭上,只得忍在心中,不好來對你說知。不期這幾個富商在院中看來看去,並沒個中他的意兒,定要來看你。便托了院中走動慣會說合的趙寡嘴、李嚼蛆、搗鬼王三拿著白晃晃、赤焰焰的大塊金銀,紅紅綠綠的綢緞來,只要我開口,許約日期,便不問長短,撇在家中,再來討回話,倒叫我看了好不動火。

  不期今日來了幾個有勢力的債主問我討索。我回他再過些時,他便著急發話道:『你家恁好貨賺錢,怎比別家一般回債?』便鬧鬧吵吵。內中有一個刁鑽的,竟往我房中走入。我一時收斂不及,被他看見了這些禮物,一發說我慳吝,不肯還人,倒叫我一時有話也說不來,只得央人慢慢調停,說知就裡。等我接了富商,將這禮物還他,才肯走散。費了若干唇舌並酒水閑茶,氣惱沒處說苦,只得走來與你說知。我曉得大官人積年在院中走動的,必有些見識,不知可有些計較?若依我的愚見識,不如大官人暫回去幾日。等小女接過了富商,得這項銀錢,還清了人,再來圖個長久,倒是兩便。」

  殷尚赤忽聽了張鴇兒這些言語,明知是欺貧愛富藉端起發,心中十分惱恨。欲待發作,忽轉了一念,道:「我與瑤琴正在恩情眷戀,不能少離,豈肯被幾個臭商行此作賤?你既要銀錢使喚,我家去取來,你用便了。」

  張鴇兒聽了,遂滿面添花,說道:「若是這般,轉是我得罪,說我有意起發大官人了。既承大官人有此美意戀貪小女,只得要借些來分散還人,圖個清靜。話來言語不到,看小女面上,萬勿記懷。」

  殷尚赤笑了一笑,隨即出門回家,將向日私蓄盡行取來,交與瑤琴。瑤琴即拿去與鴇兒。鴇兒見有百金,便滿心歡喜,遂日日美酒佳餚百般款待。殷尚赤安心樂意與瑤琴恣情取樂。

  常言道:「銀錢有個了時。」

  子弟情濃,鴇兒厭舊。過了些時,鴇兒又來生端起發,殷尚赤自知家中無鈔,便不好再番硬口,只含糊推聾作啞。張鴇兒見光景不象,便常來絮聒,漸漸捉雞罵狗、比張說李,連飲食酒水俱不來照管。先前還在背後發作,到後來竟當面搶白。瑤琴甚不過意,只窩伴殷尚赤在房中。殷尚赤只得忍氣吞聲,且圖快活。

  張鴇兒見趕他不動,遂暗暗設計。先一日叫個使女到瑤琴房來說道:「娘打發我來,說唐媽媽家明日是她五十整壽,合院的姊妹們俱與她上壽。娘已準備了禮物,明早同姐姐去,下午便回。叫姐姐料理,莫待臨時忙亂。」

  瑤琴應允。

  到了次早,使女一替替來催。瑤琴連忙插戴,更換衣服。因對殷尚赤說道:「你沒事只在我房中坐,我去拜完了壽,下午回來與你耍子。」

  遂同使女出房。張鴇兒已立在堂中,著人忙抬禮物,便叫瑤琴上轎,自己也坐了轎,一齊出門。轎夫便一肩抬出城來,到了一家門首歇著。張鴇兒就來揭簾,對瑤琴說道:「終日被這窮鬼纏住,怎得有個好日?我今受了一個大鹽商董敬泉的重禮,將你哄來。與他在此歡好些時,等這窮鬼離了我家,方抬你回去。」

  瑤琴才曉得中計,到此也無可奈何。只見門內走出一人,肥頭大臉,一嘴連鬢短須,身材有八尺長短,頭戴一頂纏綜大帽,身穿一件月白光綾衣服,腳下撒著一雙紅鑲闊面鞋,前後俱有雲朵,跟著幾個伴當走出門來,笑嘻嘻朝著轎中拱請瑤琴出轎。瑤琴沒奈何,只得輕移蓮步走出轎來。董敬泉遂用手來攙,一同到堂中相見,坐下說道:「俺是久慕瑤琴大名,再沒得見。今日相見,果是個紅紅白白的美人兒,喜得俺心窩裡只是怪癢,手腳俱是麻戰著哩。」

  瑤琴聽了只不言語。張鴇兒見她不語,恐怕得罪,連忙陪笑說道:「我老身只得這個小女,今年才一十九歲,從幼嬌美,與人初見面時常有些害羞。只這種害羞處,蒙東京這些王孫公子,俱稱讚她有些閨娃嬌態,不似院中這些沒脊骨、輕骨頭、歪喇骨的身分,便就歪纏人。若與小女相久,卻是情深,再不肯輕意拋閃。現放著家中一個窮鬼,員外你是曉得的,她還戀戀不捨。今日我為了員外,費了一片心思,用個調虎離山計,將她哄賺了來。如今進了員外的門,只要員外將她奉承的歡喜,溫存的快意,等我回去打發了窮鬼出門,來接員外與小女到家,朝暮一處快樂,使院中人曉得員外是個出色好頑的子弟。員外你道何如?」

  董敬泉聽了十分歡喜,著伴當去辦酒菜,與瑤琴較個量兒。不一時,先有個伴當來,堂中擺了一張大桌,將兩碟蔥蒜、兩碟鹽醋放在兩旁,然後搬出肴來,卻是白煮的肥肉、嫩雞、鮮魚、壯鵝,又是幾碗果點並兩壺棗兒紅燒刀火酒來。

  張鴇兒使瑤琴與董敬泉並坐,自己橫坐,只夾七夾八的打諢。飲了半晌,董敬泉道:「俺自吃不慣悶酒,與瑤琴豁個拳兒,才有些興趣。」

  瑤琴初然不肯,當不得張鴇兒連丟眼色,瑤琴不敢不依,只得出手。誰知董敬泉是個粗直蠢漢,那曉得豁拳的秘訣有個騰挪閃躲,先叫後出。他只捏著拳頭高聲顙氣,從背後豁出來喝五叫六。瑤琴只柔聲媚語,便豁得花一團、錦一簇,十拳中倒贏了七、八拳。張鴇兒將大杯篩敬。董敬泉吃一杯,只叫「好個拳頭,吃得俺也心服!」

  遂連輸連吃。及至費盡了力氣,贏得瑤琴一拳。瑤琴因要留量,又不肯多飲。

  董敬泉見了,發惱起來道:「酒也不肯吃一杯兒。俺不會獨吃?要你來弄鳥!」

  張鴇兒見狀,忙賠笑說道:「我小女不肯吃酒,卻是她的好意,借花獻佛,替你老人家得酒得色。可知將她灌醉了,夜間有甚鳥弄?」

  董敬泉聽了,方才哈哈大笑道:「若不是你說,險不錯怪了人。想來還是俺的拳低,如今擲個色兒吧。」

  便叫伴當取過色盒,內中擺著六個牙骰,因說道:「俺也卻不曉得什麼閑文,只同瑤琴對擲,見個紅吃一杯吧。若是走色、蹺色,便是有紅也不算。」

  遂高高興興一遞一擲。不期心粗氣浮,一時再擲不出。及至擲出紅來,不是色子跳出盆外,便是兩個色子疊在一堆。瑤琴只是暗笑,還用纖纖玉手輕輕的捉綠箝紅,擲將下去,盆內不是三紅便是五紅,弄得董敬泉吃也吃不及。

  張鴇兒恐他又要發惱,連忙賠笑說道:「人逢喜事若有神助。小女今日接了員外,恁般喜事,故此只擲出紅來,要員外多吃杯喜酒。」

  董敬泉聽了,直喜得爽心燥脾,遂杯杯不卻,有了六、七分酒意。眾伴當點上燈來,便不擲色,只與瑤琴玩玩耍耍。不一時,同入房去。張鴇兒見進城不及,也就宿了。

  只說這殷尚赤坐在房中,便坐得無聊無賴,只得除下一隻紫蕭,吹弄了一番,甚覺無味。因困倦起來,遂和衣睡倒在床上。不期睡醒時已是傍晚,連忙坐起,不勝驚疑道:「她許我下午即回,怎麼這早晚還不來家?閃得我獨自在此,好不悶人!」

  正驚疑間,早有使女點燈進來。忙問道:「你家姐姐怎還不來家?」

  使女道:「敢怕也就回。俺娘不在家,沒人料理,官人只胡亂吃碗夜飯吧。」

  遂去送進兩碗菜飯來。殷尚赤見了,好不耐煩。因見果是沒人,只得吃了一碗,叫她收去。遂對著一盞孤燈,側耳守等回來同睡。不期守等到三更,並不見到,不勝著急。要出房著人去接,卻見人俱睡熟。因想道:「必是她家留酒。從來女人吃酒,必是夜間,敢怕搬演故事、跳對兒耍,怎肯放她先回。大約天明才來,我今等也無益。」

  便又睡去,一時那得睡著,只千思萬想,看著到了天明。起來梳洗完,還不見瑤琴回來,便十分著急。叫人去接,使女中虛應聲自去。

  又等了多時,只得出房到室中來。忽見張鴇兒回來說道:「昨日小女拜夀回來,不期恰遇著前日說的這個富商看見,不由分說,著得力人抬了回去。我一時沒法,只得同去看個下落,今日先回。」

  殷尚赤聽了,竟似一桶冰水從頭頂上直澆到腳底,冷了半身。呆立了半晌,問道:「果是真麼?」

  張鴇兒笑道:「我們一個勾欄院人,子弟們你爭我奪,有錢為上,是個常事。終不然是良戶人家,只被你一人占住,哄你什麼?如今女兒不在家,大官人須索別處去走動些時,有錢再來!」

  說罷走入內去。殷尚赤大怒,趕來打她。只因這一打,有分教:

  為色忘身遭隱阱,施恩豈慮後災殃。

  不知果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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