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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回 梁山泊吳用舉戴宗 揭陽嶺宋江逢李俊(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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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宋江倒拖了，入去山岩邊人肉作房裡，放在剝人凳上；〔金夾批：宋江奈何！〕〔餘評：宋江被麻藥害了，若非李俊能救，則命死於須臾，但星宿非人所得害也。〕又來把這兩個公人也拖了入去，〔金夾批：奈何！〕那人再來，卻包裹行李都提在後屋內，打開看時，都是金銀。那人自道：「我開了許多年酒店，不見著這等一個囚徒！〔金夾批：不知其人，視其物，亦可以動心矣。偏不轉筆，偏能再生出事來。〕〔芥眉批：這囚徒原自不同。〕量這等一個罪人，怎地有許多財物，卻不是從天降下賜與我的！」 那人看罷包裹，卻再包了，且去門前望幾個火家歸來開剝。〔袁夾批：賴有此耳。〕 立在門前看了一回，不見一個男女歸來。〔金夾批：讀者無不知賴有此句，宋江當得不死。而殊不知宋江之不死，非不死於此句，早已不死於並無一人出來句也。〕只見嶺下這邊三個人奔上嶺來。〔金夾批：陡接奇文，有怪峰飛來之勢。〕〔袁夾批：接得緊湊。〕那人卻認得慌忙迎接道：「大哥那裡去來？」 那三個內一個大漢應道：〔金夾批：便分主使。〕「我們特地上嶺來接一個人，〔金夾批：奇絕。〕料道是來的程途〔金夾批：一。〕日期〔金夾批：二。〕了。我每日出來，只在嶺下等候，〔芥眉批：何故如此吸動，海內氣誼之感，使人一快。〕不見到，正不知在那裡耽擱了。」〔金夾批：遠不千里，近只目前，讀之絕倒。〕 那人道：「大哥，卻是等誰？」 那大漢道：「等個奢遮的好男子」。〔金夾批：即所謂只等一個囚徒也。〕〔容眉批：奇。〕 那人問道：「甚麼奢遮的好男子？」 那大漢答道：「你敢也聞他的大名？〔金夾批：捎帶妙絕。○豈惟聞名，實乃見面。〕便是濟州鄆城縣宋押司宋江。」 那人道：「莫不是江湖上的山東及時雨宋公明？」〔金夾批：寫得遐陬僻澨，無不貫耳。〕 那大漢道：「正是此人。」 那人又問道：「他卻因甚打這裡過？」 那大漢道：「我本不知。〔金夾批：妙。〕近日有個相識從濟州來，說道：『鄆城縣宋江，不知為甚事〔金夾批：妙。○我本不知，知之相識，乃相識亦複不知，活寫出傳聞異辭來。〕發在濟州府，斷配江州牢城。』我料想他必從這裡過來，別處又無路。他在鄆城縣時，我尚且要去和他廝會；今次正從這裡經過，如何不結識他？〔金夾批：寫得筆墨淋漓，病夫聞之，皆欲奮發。〕因此，在嶺下連日等候；接了他四五日，〔金夾批：恰表出山泊一番來。〕〔芥眉批：此人接囚徒，比世上接官人更殷勤十倍。〕並不見有一個囚徒過來。我今日同這兩個兄弟信步踱上山嶺，〔袁夾批：忽然說開去，妙。〕來你這裡買碗酒吃，就望你一望。近日你店裡買賣如何？」 〔金夾批：忽然將說話閑閑說開去，妙絕。不然，便像特特飛奔上嶺來救宋江矣。○雖是閑閑說開，然末句仍帶定話腳，松急都有其妙。〕 那人道：「不瞞大哥說，這幾個月裡好生沒買賣。今日謝天地，捉得三個行貨，又有些東西。」 那大漢慌忙問道：〔袁夾批：不待那人說及。〕「三個甚樣人？」〔金夾批：慌忙妙。○看他寫一個慌忙張致，一個慢條斯理，筆筆入妙。〕 那人道：「兩個公人和一個罪人。」〔金夾批：非是那漢慢條斯理，亦為不如此，不足以襯起大漢之慌故也。〕 那漢失驚道：「這囚徒莫非是黑肥胖的人？」〔金夾批：失驚妙。○傳說宋江，並傳說其黑矮，名士真有如此。〕〔容眉批：奇。〕 那人應道：「真個不十分長大，面貌紫棠色。」〔金夾批：絕倒。〕那大漢連忙問道：「不曾動手麼？」〔金夾批：連忙妙。○看他用慌忙字，失驚字，連忙字，聲情俱有。〕〔袁眉批：慌忙、失驚、連忙，形容得如此著急。〕 那人答道：「方才拖進作房去，等火家未回，不曾開剝。」〔金夾批：至此還說出開剝二字，絕倒。〕 那大漢道：「等我認他一認！」 〔金夾批：寫至此句，有駿馬下坡之勢矣。入下敘又用認不得句，陡然一收，筆法奇拗不可言。〕〔袁眉批：絕不相通，似曾相識，可見友生知心，不在朝夕見面。〕 當下四個人進山岩邊人肉作房裡，只見剝人凳上挺著宋江和兩個公人，顛倒頭放在地下。那大漢看見宋江，卻不認得；〔金夾批：拗文妙筆。〕相他臉上「金印，」又不分曉；〔金夾批：拗文妙筆。〕沒可尋思處，猛想起道：「且取公人的包裹來，我看他公文便知。」〔金夾批：絕處逢生，靈變之極。〕 那人道：「說得是。」 便去房裡取過公人的包裹打開，見了一錠大銀，又若干散碎銀兩。〔金夾批：無端寫來，便成絕倒。○為是宋江，不得不救耳，不然，滿眼如此物，胡可以忍耶？〕〔袁夾批：沒緊要，卻是關目，了前李立，起後張橫。〕解開文書袋來，看了差批，眾人只叫得「慚愧。」 那大漢便道：「天使令我今日上嶺來！早是不曾動！爭些兒誤了我哥哥性命！」〔容眉批：奇。〕那大漢便叫那人：「快討解藥來，先救起我哥哥。」 那人也慌了，〔金夾批：半日寫那人如醉夢相似者，所以襯起大漢也。此處寫那人也慌者，所以開釋那人也。〕連忙調瞭解藥，便和那大漢去作房裡，先開了枷，〔金夾批：前花榮要開，宋江不肯，此李立私開，宋江不同，皆作者筆法嚴冷處。○或解云：此處宋江未醒，安得責其不同？不知我不責其作房開時，我正責其出門帶時也。〕扶將起來，把這解藥灌將下去。 四個人將宋江扛出前面客位裡，〔金夾批：四個人自扛宋江，火家歸來扛公人，有輕重貴賤之分。〕那大漢扶住著，漸漸醒來，光著眼，看了眾人立在面前，又不認得。〔金夾批：畫出初醒時。〕只見那大漢教兩個兄弟扶住了宋江，納頭便拜。〔餘評：李俊救了宋江，則江湖好人無不爺其德矣。〕 宋江問道：「是誰？我不是夢中麼？」〔金夾批：寫宋江既不答，又不扶，妙絕，畫出初醒時也。〕只見賣酒的那人也拜。〔金夾批：妙。〕 宋江道：「這裡正是那裡？不敢動問兩位高姓？」〔金夾批：寫宋江只是動不得，妙絕。〕 那大漢道：「小弟姓李，名俊。祖貫州人氏。專在揚子江中撐船梢公為生，能識水性。人都呼小弟做混江龍李俊便是。這個賣酒的是此間揭陽嶺人，只靠做私商道路，人盡呼他做催命判官李立。這兩個兄弟是此間潯江邊人，專販私鹽來這裡貨賣，卻是投奔李俊家安身。大江中伏得水，駕得船。是弟兄兩個：個喚做出洞蛟童威，一個叫做翻江蜃童猛。」 這兩個也拜了宋江四拜。〔金夾批：只是答不得，扶不得，妙絕。○凡三段寫拜，乃其妙處恰在無文字處，蓋文字之難知如此。〕宋江問道：「卻才麻翻了宋江，如何卻知我姓名？」〔金夾批：真要問。〕李俊道：「兄弟有個相識，近日做買賣從濟州回來，說起哥哥大名，為發在江州牢城。李俊往常思念，只要去貴縣拜識哥哥，只為緣分淺薄，不能夠去。今聞仁兄來江州，必從這裡經過。小弟連連在嶺下等接仁兄五七日了，不見來。今日無心，天幸使令李俊同兩個弟兄上嶺來，就買杯酒，遇見李立說將起來；因此，小弟大驚，慌忙去作房裡看了，卻又不認得哥哥；猛可思量起來，取討公文看了，才知道是哥哥。不敢問仁兄，聞知在鄆城縣做押司，不知為何事配來江州？」〔金夾批：應前不知為甚事句。〕 宋江把這殺了閻婆惜，直至石勇村店寄書，回家事發，今次配來江州，備細說了一遍。四人稱歎不已。 李立道：「哥哥，何不只在此間住了，休上江州牢城去受苦？」 宋江答道：「梁山泊苦死相留，我尚兀自不肯住，恐怕連累家中老父，〔金夾批：看他處處自說孝義，真是醜極。○純孝不在口說，以口說求得孝子之名，甚矣，宋江衣缽之滿天下也！〕此間如何住得！」 李俊道：「哥哥義士，必不肯胡行。〔金夾批：特書此一句，與前吳用擊映。蓋李俊不留，乃真信宋江，吳用不留，只是猜破宋江也。〕你快救起那兩個公人來。」 李立連忙叫了火家，已都歸來了，便把公人扛出前面客位裡來，把解藥灌將下去，救得兩個公人起來，面面廂覷，道：「我們想是行路辛苦，恁地容易得醉！」 眾人聽了都笑。 當晚李立置酒管待眾人，在家裡過了一夜；次日，又安排酒食管待，送出包裹還了宋江並兩個公人。當時相別了。宋江目和李俊、童威、童猛，並兩個公人下嶺來，逕到李俊家歇下。置備酒食，殷勤相待，結拜宋江為兄，留在家裡過了數日。宋江要行，李俊留不住，取些銀兩齎發兩個公人。宋江再帶了行枷，〔金夾批：朝遷法度擅動，宋江不問，何也？〕收拾了包裹行李，辭別李俊、童威、童猛，離了揭陽嶺下，取路望江州來。 三個人行了半日，早是未牌時分。行到一倨去處，只見人煙輳集，市井喧嘩。正來到市鎮上，只見那裡一夥人圍住著看。宋江分開人叢，挨入去看時，卻原來是一個使槍棒賣膏藥的。宋江和兩個公人立住了腳，看他使了一回槍棒。那教頭放下了手中槍棒，又使了一回拳。宋江喝采道：「好槍棒拳腳！」 那人卻拿起一個盤子來口裡開口道〔金夾批：畫。〕「小人遠方來的人投貴地特來就事。雖無驚人的本事，全靠恩官作成，遠處誇稱，近方賣弄。如要筋骨膏藥，當下取贖；如不用膏藥，可煩賜些銀兩銅錢齎發，休教空過了。」 那教頭把盤子掠了一遭，沒一個出錢與他。〔金夾批：畫。〕那漢又道：「看官，高抬貴手。」 又掠了一遭，眾人都白著眼看，又沒一個出錢賞他。〔金夾批：畫。〕宋江見他惶恐，掠了兩遭，沒人出錢，便叫公人取出五兩銀子來。 〔金夾批：一路寫宋江都從銀錢上出色，深表宋江無他好處，蓋作泥中有刺之筆也。〕〔芥眉批：喝采處是真愛他，出錢處是真酬他，非是作意舍錢，好做好漢。〕〔餘評：宋江自己犯罪，又肯將銀送人，見公明伏義疏財，可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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