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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橫海郡柴進留賓 景陽岡武松打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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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眉批:留賓者一郡止此一人可以標目,蓋難其(?)人哉。】 【金批:天下莫易於說鬼,而莫難於說虎。無他,鬼無倫次,虎有性情也。說鬼到說不來處,可以意為補接;若說虎到說不來時,真是大段著力不得。所以《水滸》一書,斷不肯以一字犯著鬼怪,而寫虎則不惟一篇而已,至於再,至於三。蓋亦易能之事薄之不為,而難能之事便樂此不疲也。 寫虎能寫活虎,寫活虎能寫其搏人,寫虎搏人又能寫其三搏不中。此皆是異樣過人筆力。 吾嘗論世人才不才之相去,真非十里、二十里之可計。即如寫虎要寫活虎,寫活虎要寫正搏人時,此即聚千人,運千心,伸千手,執千筆,而無一字是虎,則亦終無一字是虎也。獨今耐庵乃以一人,一心,一手,一筆,而盈尺之幅,費墨無多,不惟寫一虎,兼又寫一人,不惟雙寫一虎一人,且又夾寫許多風沙樹石,而人是神人,虎是怒虎,風沙樹石是真正虎林。此雖令我讀之,尚猶目眩心亂,安望令我作之耶! 讀打虎一篇,而歎人是神人,虎是怒虎,固已妙不容說矣。乃其尤妙者,則又如讀廟門榜文後,欲待轉身回來一段:風過虎來時,叫聲「阿呀」,翻下青石來一段;大蟲第一撲,從半空裡攛將下來時,被那一驚,酒都做冷汗出了一段;尋思要拖死虎下去,原來使盡氣力,手腳都蘇軟了,正提不動一段;青石上又坐半歇一段;天色看看黑了,惟恐再跳一隻出來,且掙扎下岡子去一段;下岡子走不到半路,枯草叢中鑽出兩隻大蟲,叫聲「阿呀,今番罷了」一段。皆是寫極駭人之事,卻盡用極近人之筆,遂與後來沂嶺殺虎一篇,更無一筆相犯也。】 *** 話說宋江因躲一杯酒,去淨手了,轉出廊下來,跐了火鍁柄,引得那漢焦躁,跳將起來就欲要打宋江,柴進趕將出來,偶叫起宋押司,〔金夾批:不必與前文甚合,正是好手。〕因此露出姓名來。〔容夾批:與前不應。〕那大漢聽得是宋江,跪在地下那裡肯起,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一時冒瀆兄長,望乞恕罪!」 宋江扶起那漢,問道:「足下是誰?高姓大名?」 柴進指著道:「這人是清河縣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已在此間一年了。」 宋江道:「江湖上多聞說武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卻在這裡相會。多幸!多幸!」 柴進道:「偶然豪傑相聚,實是難得。就請同做一席說話。」 宋江大喜,攜住武松的手,〔金夾批:宋江攜武松手第三。〕一同到後堂席上,便喚宋清與武松相見。〔金夾批:細。〕柴進便邀武松坐地。宋江連忙讓他一同在上面坐。武松那裡肯坐,謙了半晌,武松坐了第三位。柴進教再整杯盤,來勸三人痛飲。 宋江在燈下看了武松這表人物,心中歡喜,〔金夾批:燈下看美人,千秋絕調語。此卻換作燈下看好漢,又是千秋絕調語也。○燈下看美人,加一倍(螻蟻);燈下看好漢,加一倍凜凜。所以寫劍俠者,都在燈下。〕便問武松道:「二郎因何在此?」 武松答道:「小弟在清河縣,因酒後醉了,與本處機密相爭,一時間怒起,只一拳打得那廝昏沉,小弟只道他死了,因此,一逕地逃來投奔大官人處來躲災避難。今已一年有餘。後來打聽得那廝卻不曾死,救得活了。今欲正要回鄉去尋哥哥,不想染患瘧疾,不能夠動身回去。卻才正發寒冷,在那廊下向火,被兄長跐了鍁;吃了那一驚,驚出一身冷汗,敢怕病到好了。」〔金夾批:好手。〕〔容眉批:此處說便不妨。〕宋江聽了大喜。當夜飲至三更。酒罷,宋江就留武松在西軒下做一處安歇。 〔金夾批:真好宋江,令人心死。〕 次日起來,柴進安排席面,殺羊宰豬,管待宋江,不在話下。 過了數日,宋江取出些銀兩來與武松做衣裳。〔金夾批:宋江歡喜武松,亦累幅寫不得盡,只說替他做衣裳,便寫得一似歡喜美人相似,妙筆。○與前出浴新衣相映耀。〕〔餘評:武松在此遇宋江,得金銀之贐,是時之太亨處。〕柴進知道,那裡肯要他壞錢;自取出一箱緞疋紬絹,門下自有針工,便教做三人的稱身衣裳。〔金夾批:是。○宋江兄弟已換過新衣,此又三人一樣都做者,王孫之所以異于酸子也。〕 說話的,柴進因何不喜武松?〔金夾批:半日頗不滿於柴進,得此一釋。〕〔袁眉批:先寫宋江用情一番,才解疏失武松緣故,方有意味,此文字安頓法。〕原來武松初來投奔柴進時,也一般接納管待;次後在莊上,但吃醉了酒,性氣剛,莊客有些管顧不到處,他便要下拳打他們;因此,滿莊裡莊客沒一個道他好。眾人只是嫌他,都去柴進面前,告訴他許多不是處。柴進雖然不趕他,只是相待得他慢了。〔金夾批:回護法。〕卻得宋江每日帶挈他一處,飲酒相陪,武松的前病都不發了。 〔金夾批:何物小吏,使人變化氣質。〕〔袁眉批:瘧疾病酒性病一齊都好,可見知己友朋,真是高醫妙藥。〕 相伴宋江住了十數日,武松思鄉,要回清河縣看望哥哥。〔金夾批:四字和平之極,不想變出驚天動地事來。〕柴進、宋江兩個都留他再住幾時。武松道:「小弟因哥哥多時不通信息,只得要去望他。」 宋江道:「實是二郎要去,不敢苦留。如若得閒時,再來相會幾時。」 武松相謝了宋江。柴進取出些金銀送與武松。武松謝道:「實是多多相擾了大官人!」 武松縛了包裹,拴了哨棒要行,〔金夾批:哨棒此處起。〕柴進又治酒食送路。武松穿了一領新衲紅紬襖,戴著個白范陽氈笠兒,〔金夾批:看官著眼,須知此處寫個紅襖白笠,正是為下文打虎絢染也。〕背了包裹,提了哨棒,〔金夾批:哨棒二。〕相辭了便行。宋江道:「賢弟少等一等。」 回到自己房內,取了些銀兩,趕出到莊門前來,說道:「我送兄弟一程。」〔金夾批:此一段非寫宋江情重,只圖別去柴進,便止存二宋,令武二眼中心上,一跳一跳也。〕宋江和兄弟宋清兩個〔金夾批:七個字直刺入武二眼裡心裡,耐庵真是才子。〕等武松辭了柴大官人,宋江也道:「大官人,暫別了便來。」 三個離了柴進東莊,行了五七里路,武松作別道:「尊兄,遠了,請回。柴大官人必然專望。」 宋江道:「何妨再送幾步。」〔金夾批:一別。〕路上說些閒話,不覺又過了三二里。武松挽住宋江手道:「尊兄不必遠送。嘗言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宋江指著道:「容我再行幾步。〔金夾批:二別。〕兀那官道上有個小酒店,我們吃三鐘了作別。」 三個來到酒店裡,宋江上首坐了;武松倚了哨棒,〔金夾批:哨棒三。〕下席坐了;宋清橫頭坐定;〔金夾批:六字直刺入武二眼裡心裡。〕便叫酒保打酒來,且買些盤饌果品菜蔬之類,都搬來擺在桌上。三人飲了幾杯,看看紅日半西,武松便道:「天色將晚;〔金夾批:四字如何接入下文,寫盡武二光明歷落,不似今人唧唧不止。〕哥哥不棄武二時,就此受武二四拜,拜為義兄。」 〔金夾批:何人不應與宋江結拜,而獨寫向武二文中者,反襯武二手足情深,以與後文兄嫂一段相激射也。〕〔容眉批:此處方拜兄弟,極有關目。〕〔袁眉批:恰好該在此時拜,若在柴進家結義,便有礙矣。〕〔餘評:觀武松拜宋江為兄,誠得知人之明也。〕 宋江大喜。武松納頭拜了四拜。宋江叫宋清〔金夾批:五字直刺入武二眼裡心裡。〕身邊取出一錠十兩銀子送與武松。武松那裡肯受,說道:「哥哥客中自用盤費。」 宋江道:「賢弟,不必多慮。你若推卻,我便不認你做兄弟。」〔金夾批:可見武二之求為兄弟如此,都是與後文激射法,非真宋江措語唐突也。〕〔容眉批:這十兩銀子又買了武松了,賊賊。〕〔袁夾批:這才是孔方兄。〕 武松只得拜受了,收放纏袋裡。宋江取些碎銀子還了酒錢,武松拿了哨棒,〔金夾批:哨棒四。〕三個〔金夾批:二宋眼前多卻一個,武二心頭尚少二個,只兩個字,便將兄弟離合之際,寫得出神入妙。〕出酒店前來作別。武松墮淚拜辭了自去。〔金夾批:墮淚自感宋江,固也,然多半亦為宋清在旁,刺心刺眼。蓋武二一心只在哥哥,卻見他人兄弟雙雙如此,自雖金鐵為心,正複如何相遣。看上三個字,下自去字,明明可見。讀書固必以神理為主,若曹聽曹說,無謂也。〕宋江和宋清立在酒店門前,望武松不見了方才轉身回來。〔金夾批:寫宋江又寫得好。〕〔袁眉批:情真事真,絕妙送行詩料。〕行不到五里路頭,只見柴大官人騎著馬,背後牽著兩匹空馬來接。〔金夾批:寫柴進又寫得好。〕 宋江見了大喜,一同上馬回莊上來。下了馬,請入後堂飲酒。宋江弟兄兩個自此只在柴大官人莊上。 話分兩頭。只說武松自與宋江分別之後,當晚投客店歇了;次日早,起來打火吃了飯,還了房錢,拴束包裹,提了哨棒,〔金夾批:哨棒五。〕便走上路;尋思道:「江湖上只聞說及時雨宋公明,果然不虛!結識得這般弟兄,也不枉了!」 〔金夾批:鏡中花,水中月,俗筆臨描不出,真是憑虛獨撰之文。〕〔容眉批:畫。〕〔袁眉批:又尋思一番,有餘情餘味,妙妙。〕 武松在路上行了幾日,來到陽穀縣地面。此去離縣治還遠。當日晌午時分,走得肚中饑渴,望見前面有一個酒店,挑著一面招旗在門前,上頭寫著五個字道:「三碗不過岡。」 〔金夾批:奇文。〕〔金眉批:自此以後幾卷,都寫武松神威,此卷飲酒作一段讀,打虎作一段讀。〕 武松入到裡面坐下,把哨棒倚了,〔金夾批:哨棒六。〕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吃。」〔金夾批:好酒是武二生平,只此開場第一句,便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只見店主人把三隻碗,〔金夾批:奇文。〕一雙箸,一碟熱菜,放在武松面前,滿滿篩一碗酒來。〔金夾批:第一碗。○第一番,逐碗寫;每二三四番,逐番寫;第五六番,兩番一頓寫。〕武松拿起碗一飲而盡,叫道:「這酒好生有氣力!〔金夾批:其酒可知。〕主人家,有飽肚的,買些吃酒。」 〔金夾批:先喚酒,次及肉,其重其輕可知。○吾聞食肉者鄙,若好酒,未有非名士者也。〕 酒家道:「只有熟牛肉。」 武松道:「好的切二三斤來吃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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