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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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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眉批:以閻婆標鬧縣,妙。】 【金批:昔者伯牙有流水高山之曲,子期既死,終不復彈。後人之述其事,悲其心,孰不為之嗟歎彌日,自云:我獨不得與之同時,設複相遇,當能知之。 嗚呼!言何容易乎?我謂聲音之道,通乎至微,是事甚難,請舉易者,而易莫易於文筆。乃文筆中,有古人之辭章,其言雅馴,未便通曉,是事猶難,請更舉其易之易者,而易之易莫若近代之稗官。今試開爾明月之目,運爾珠玉之心,展爾粲花之舌,為耐庵先生一解《水滸》,亦複何所見其聞弦賞音,便知雅曲者乎?即如宋江殺婆惜一案,夫耐庵之繁筆累紙,千曲百折,而必使宋江成於殺婆惜者,彼其文心,夫固獨欲宋江離鄆城而至滄州也。而張三必固欲捉之,而知縣必固欲寬之。夫誠使當時更無張三主唆虔婆,而一憑知縣遷罪唐牛,豈其真將前回無數筆墨,悉複付之庸案乎耶?夫張三之力唆虔婆,主于必捉宋江者,是此回之正文也。若知縣乃至滿縣之人,其極力周全宋江,若惟恐其或至於捉者,是皆旁文蹋蹴,所謂波瀾者也。張三不唆,虔婆不稟;虔婆不稟,知縣不捉;知縣不捉,宋江不走;宋江不走,武松不現。 蓋張三一唆之力,其筋節所系,至於如此。而世之讀其文者,已莫不嘖嘖知縣,而呶呶張三,而尚謂人我知伯牙。嗟乎!爾知何等伯牙哉! 寫朱、雷兩人各有心事,各有做法,又各不相照,各要熱瞞,句句都帶跳脫之勢,與放走晁天王時,正是一樣奇筆,又卻是兩樣奇筆。才子之才,吾無以限之也。】 *** 話說當時眾做公的拿住唐牛兒,解進縣裡來。知縣聽得有殺人的事,慌忙出來升廳。眾做公的把這唐牛兒簇擁在廳前。知縣看時,只見一個婆子跪在左邊,一個猴子跪在右邊。知縣問道:「甚麼殺人公事?」 婆子告道:「老身姓閻。有個女兒,喚做婆惜。典與宋押司做外宅。昨夜晚間,我女兒和宋江一處吃酒,這個唐牛兒一逕來尋鬧,叫駡出門,鄰里盡知。今早宋江出去走了一遭回來,把我女兒殺了。老身結扭到縣前,這唐二又把宋江打奪了去。告相公做主!」 知縣道:「你這廝怎敢打奪了凶身?」 唐牛兒告道:「小人不知前後因依。只因昨夜去尋宋江搪碗酒吃,被這閻婆叉小人出來。今早小人自出來賣糟姜,遇見閻婆結扭押司在縣前。小人見了,不合去勸他,他便走了。卻不知他殺死他女兒的緣由。」〔餘評:觀牛兒打閻婆救走宋江,非因前日被閻婆趕走才行此事。須未被辱,宋公明若被他人扯扭,則牛兒亦判(拚)死持救。觀牛兒亦可比一知恩之人。論後牛兒被官坐罪,屈受其刑,後觀到此處者,亦有惜牛兒之歎。〕知縣喝道:「胡說!宋江是個君子誠實的人,如何肯造次殺人?這人命之事必然在你身上!〔金夾批:不是寫知縣,亦不是寫宋江,都是故作翻跌。〕〔容夾批:這便教做胡說。〕左右!在那裡!」 便喚當廳公吏。當下轉上押司張文遠來,〔金夾批:借得便。○若非此人,則滿縣都和宋江好,誰人肯與虔婆出力,直逼宋江去柴進莊上引出武松來耶?〕見說閻婆告宋江殺了他女兒,正是他的表子。隨即取人口詞,就替閻婆寫了狀子,疊了一宗案,便喚當地方仵作行人並坊廂裡正鄰右一干人等來到閻婆家,開了門,取屍首登場簡驗了。身邊放著行兇刀子一把。〔金夾批:鸞刀卻在此。〕當時再三看驗得系是生前項上被刀勒死,眾人登場了當,屍首把棺木盛了,寄放寺院裡;將一干人帶到縣裡。 知縣卻和宋江最好,有心要出脫他,只把唐牛兒再三推問。 〔金夾批:不是寫知縣,亦非寫宋江,都是故作翻跌。〕〔容夾批:好知縣!〕 唐牛兒供道:「小人並不知前後。」 知縣道:「你這廝如何隔夜去他家尋鬧?一定你有干涉!」 唐牛兒告道:「小人一時撞去搪碗酒吃……,」 知縣道:「胡說!打這廝!」 左右兩邊狼虎一般公人把這唐牛兒一索捆翻了。打到三五十,前後語言一般。知縣明知他不知情,一心要救宋江,只把他來勘問,且叫取一面架來釘了,禁在牢裡。 〔金夾批:知縣、張三一番結卷。〕〔金眉批:知縣張三一番結案。〕〔容眉批:好一個明白公道底知縣!〕〔袁眉批:是好意,亦是偏心,但非有所利,勝反面無情者萬倍。〕 那張文遠上廳來稟道:「雖然如此,見有刀子是宋江的壓衣刀,必須去拿宋江來對問,便有下落。」 〔金夾批:不是與婆惜有情,正是替武松出力。○讀書須心知輕重,方名善讀書人。不然者,不免有懵懂葫蘆之誚也。如此書既已了卻晁蓋,便須接入武松,正是別起一番樓臺殿閣。乃今知縣只管要寬,此時若更不得張三立主文案,幾番勾捉,則又安得逼走宋公明,撞出武都頭乎?後人不知,遂反謂張三一公明甚薄,殊不知於公明甚薄者,於讀書之人殊厚也。〕〔容夾批:是,大是。〕 知縣吃他三回五次來稟,遮掩不住,只得差人去宋江下處捉拿。宋江已自在逃去了。只拿得幾家鄰人來回話:「凶身宋江在逃,不知去向。」 〔金夾批:知縣、張三二番結卷。〕〔金眉批:知縣、張三二番結案。〕 張文遠又稟道:〔金夾批:武松全仗。〕「犯人宋江逃去,他父親宋太公並兄弟宋清現在宋家村居住,可以勾追到官,責限比捕,跟尋宋江到官理問。」〔容眉批:人但知張文遠妒色,不知實是執法。〕〔袁眉批:張文遠是執法,然有所為便成弄法,可見世間形跡,議論極是的,還須勘他心上。〕 知縣本不肯行移,只要朦朧做在唐牛兒身上,日後自慢慢地出他;〔金夾批:都是故作翻跌。〕怎當這張文遠立主文案,唆使閻婆上廳,只管來告。知縣情知阻當不住,只得押紙公文,差三兩個做公的去宋家莊勾追宋太公並兄弟宋清。 公人領了公文,來到宋家村宋太公莊上。太公出來迎接。至草廳上坐定。公人將出文書,遞與太公看了。宋太公道:「上下請坐,容老漢告稟。老漢祖代務農,守此田園過活。不孝之子宋江,自小忤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做吏,百般說他不從;因此,老漢數年前,本縣官長處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漢戶內人數。他自在縣裡住居,老漢自和孩兒宋清在此荒村守些田畝過活。他與老漢水米無交,並無干涉。老漢也怕他做出事來,連累不便;因此,在前官手裡告了。執憑文帖在此存照。老漢取來教上下看。」 眾人都是和宋江好的,明知道這個是預先開的門路,苦死不肯做冤家。〔金夾批:不是寫眾人,亦不是寫宋江,都是故作翻跌。〕眾人回說道:「太公既有執憑,把將來我們看,抄去縣裡回話。」 太公隨即宰殺些雞鵝,置酒管待了眾人,齎發了十數兩銀子;取出執憑公文,教他眾人抄了。眾公人相辭了宋太公,自回縣去回知縣的話;說道:「宋太公三年前出了宋江的籍,告了執憑文帖,見有抄白在此,難以勾捉。」 知縣又是要出脫宋江的,便道:「既有執憑公文,他又別無親族;只可出一千貫賞錢,行移諸處海捕捉拿便了。」 〔金夾批:知縣、張三三番結卷。〕〔金眉批:張三三番結案。〕 那張三又挑唆閻婆去廳上披頭散髮來告道:〔金夾批:武松全杖。〕〔袁眉批:至再至三,寫得像。〕「宋江實是宋清隱藏在家,不令出官。相公如何不與老身做主去拿宋江?」 知縣喝道:「他父親已自三年前告了他忤逆在官,出了他籍,見有執憑公文存照,如何拿得他父親兄弟來比捕?」〔餘評:觀知縣喝婆子,欲救宋江之意,況宋江明白殺人,豈可以私而棄公事乎?〕閻婆告道:「相公!誰不知道他叫做孝義黑三郎?〔袁夾批:此卻是執憑公文。〕這執憑是個假的。〔金夾批:分明說個分上,可發一笑。〕只是相公做主則個!」 知縣道:「胡說!前官手裡押的印信公文,如何是假的?」 閻婆在廳下叫屈叫苦,哽哽咽咽地價哭告道:「相公!人命大如天!若不肯與老身做主時,只得去州裡告狀!只是我女兒死得甚苦!」 那張三又上廳來替他稟道:〔金夾批:武松全仗。〕「相公不與他行移拿人時,這閻婆上司去告狀,倒是利害。倘或來提問時,小吏難去回話。」〔容眉批:是。〕知縣情知有理,只得押了一紙公文,便差朱仝、雷橫二都頭當廳發落:「你等可帶多人去宋家村大戶莊上搜捉犯人宋江來。」 朱、雷二都頭領了公文,便來點起土兵四十餘人逕奔宋家莊上來。宋太公得知,慌忙出來迎接。朱仝、雷橫二人說道:「太公休怪我們。上司差遣,蓋不繇已。你的兒子押司見在何處?」 宋太公道:「兩位都頭在上,我這逆子宋江,他和老漢並無干涉;前官手裡已告開了他,見告的執憑在此。已與宋江三年多各戶另籍,不同老漢一家過活,亦不曾回莊上來。」 朱仝道:「雖然如此,我們憑書請客,奉帖勾人,難憑你說不在莊上。你等我們搜一搜看,好去回話。」 ──便叫土兵三四十人圍了莊院。──「我自把定前門。雷都頭,你先入去搜。」 〔金夾批:寫朱仝出色過人。○若使真正要搜,則應撥令眾人圍定前後門,朱、雷一同進去搜也。只因朱仝自己胸中有事,必要獨自進去,卻恐雷橫見疑,因倒自來把定門外,卻使雷橫進去獨搜一遍畢,然後換轉雷橫把定門外,不由不放他也進去獨搜一遍,此皆欲取故予之法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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