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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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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時，宋江夜夜與婆惜一處歇臥，向後漸漸來得慢了。卻是為何？原來宋江是個好漢，只愛學使槍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這閻婆惜水也似後生，〔金夾批：如何譬，卻譬得妙絕，只是講解不得。〕況兼十八九歲，正在妙齡之際，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容眉批：要中他意怎的？〕〔餘評：觀婆惜姿雅嬌，態美麗，而公明不戀戀顧之，何也？睹公明知惜一淫婦，故公明不愛之也。〕 一日，宋江不合帶後司貼書張文遠，來閻婆惜家吃酒：〔金夾批：春雲三展。〕這張文遠卻是宋江的同房押司。那廝喚做小張三，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平昔只愛去三瓦兩舍，飄蓬浮蕩，學得一身風流俊俏；更兼品竹調絲，無有不會。這婆惜是個酒色娼妓，一見張三，心裡便喜，倒有意看上他。〔袁眉批：兩邊形解，刺刺入情。〕那張三亦是個酒色之徒，這事如何不曉得；見這婆娘眉來眼去，十分有情，便記在心裡。向後但是宋江不在，這張三便去那裡，假意兒只說來尋宋江。那婆娘留住吃茶，言來語去，成了此事。〔袁眉批：眉來眼去，言來語去，此事已盡。〕誰想那婆娘自從和那張三兩個搭識上了，打得火塊一般熱，並無半點兒情分在這宋江身上。宋江但若來時，只把言語傷他，全不兜攬他些個。 這宋江是個好漢，不以這女色為念；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那張三和這閻婆惜如膠似漆，夜去明來，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卻有些風聲吹在宋江耳朵裡。〔金夾批：春雲四展。〕宋江半信不信，自肚裡尋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妻室。〔容夾批：畫。〕他若無心戀我，我沒來由惹氣做甚麼？我只不上門便了。」〔容眉批：無一處不描畫得逼真。〕自此有幾個月不去。閻婆累使人來請，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門去。 〔金夾批：忽然住，妙絕。〕〔餘評：淨婆屢使人請人明，而公明不往之故，不以色習為戀也。〕 話分兩頭。忽一日將晚，宋江從縣裡出來，去對過茶房裡坐定吃茶。只見一個大漢，〔金夾批：奇文湧拔。〕頭帶白范陽氈笠兒；身穿一領黑綠羅袍；〔金夾批：白笠黑襖，為月下出色，然在蒼然暮色中，更怕人。〕下面腿護膝八搭麻鞋；腰裡跨著一口腰刀；背著一個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氣急喘促，把臉別轉著那縣裡。〔金夾批：寫得作怪，妙。〕宋江見了這個大漢走得蹊蹺，慌忙起身趕出茶房來，跟著那漢走。〔金夾批：亦寫得作怪。〕約走了三二十步，那漢回過頭來，看了宋江，卻不認得。〔金夾批：寫得作怪。〕宋江見了這人，略有面熟，「莫不是那裡曾廝會來？……」心中一時思量不起。〔金夾批：亦寫得作怪。〕那漢見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認得；立住了腳，定眼看那宋江，又不敢問。〔金夾批：真寫得作怪。〕 宋江尋思道：「這個人好作怪！卻怎地只顧看我？」 宋江亦不敢問他。 〔金夾批：真寫得作怪。〕〔芥眉批：摹寫心裡話，眼中人，意外事，無不曲盡。〕 只見那漢去路邊一個篦頭鋪裡問道：「大哥，前面那個押司是誰？」〔金夾批：此一段寫得有鬼怪氣，深燈讀之，要怕起來。〕篦頭待詔應道：「這位是宋押司。」 那漢提著樸刀，走到面前，唱個大喏，〔金夾批：作怪煞。〕說道：「押司認得小弟麼？」〔金夾批：作怪煞。〕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金夾批：作怪煞。〕那漢道：「可借一步說話。」 宋江便和那漢入一條僻靜小巷。〔金夾批：細。〕那漢道：「這個酒店裡好說話。」 兩個上到酒樓，揀個僻靜閣兒裡坐下。那漢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金夾批：細。〕那漢撲翻身便拜。宋江慌忙答禮道：「不敢拜問足下高姓？」 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 宋江道：「兄長是誰？真個有些面熟。小人失忘了。」 那漢道：「小弟便是晁保正莊上曾拜識尊顏蒙恩救了性命的赤髮鬼劉唐便是。」〔金夾批：二十八字句。〕宋江聽了大驚，說道：「賢弟，你好大膽！早是沒做公的看見！險些惹出事來！」 劉唐道：「感承大恩，不懼一死，特地來酬謝。」〔金夾批：特表劉唐也。〕〔餘評：晁蓋酬謝宋江，欲救白勝，須義氣所出，亦理勢宜然。〕宋江道：「晁保正弟兄們近日如何？兄弟，誰教你來？」〔金夾批：怪之之辭，吃驚如畫。〕劉唐道：「晁頭領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見今做了梁山泊主都領。吳學究做了軍師。公孫勝同掌兵權。林冲一力維持，火併了王倫。山寨裡原有杜遷、宋萬、朱貴和俺弟兄七個，共是十一個頭領。見今山寨裡聚集得七八百人，糧食不計其數。因想兄長大恩，無可報答，特使劉唐齎一封書並黃金一百兩相謝押司，再去謝那朱都頭。」 〔金夾批：只帶一句已足。〕〔芥眉批：一派說話俱急急促促，極像極像。〕 劉唐打開包裹，取出書來，便遞與宋江。〔金夾批：此乃半句也。夫打開包裹，則應取出書與金子矣。今卻因宋江開書太疾，便使劉唐取出金子不及，於是宋江一邊自看書，劉唐一邊自去開包取出金子。到得劉唐打開金子了，宋江卻已看完了書，摸出招文袋來，蓋其時真甚疾也。〕宋江看罷，便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金夾批：此亦半句也。宋江摸出招文袋時，劉唐方乃取出金子，下文宋江便緊接一齊插入，蓋甚疾也。〕打開包兒時，劉唐取金放在桌上。宋江那封書，就取了一條金子和這書包了，插在招文袋內，放下衣襟，〔金夾批：飛梁駕筍，造五鳳樓手也。〕便道：「賢弟，將此金子依舊包了。」 隨即便喚量酒的〔金夾批：並不說明，便喚量酒的，寫宋江吃驚如畫。〕打酒來，叫大塊切一盤肉來，鋪下些菜蔬果子之類，叫量酒人篩酒與劉唐吃。〔金夾批：宋江不陪吃者，深寫吃驚之後，惟恐有失也。〕看看天色晚了，劉唐吃了酒，量酒人自下去。劉唐把桌子金子包打開，要取出來。〔金夾批：寫一時匆匆相視如畫。〕宋江慌忙攔住道：「賢弟，你聽我說。你們七個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銀使用；宋江家中頗有些過活，且你在放山寨裡，等宋江缺少盤纏時卻來取。今日非是宋江見外，於內已受了一條。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用送去。我自與他說知人情便了。〔金夾批：只答一句已足。〕〔芥眉批：鮑叔知管子，金可多分，宋江知朱仝，金可不與，事異心同。〕賢弟，我不敢留你去家中住，〔金夾批：活是吃驚語。〕倘或有人認得時，不是耍處。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停閣。宋江再三申意眾頭領，不能前來慶賀，切乞恕罪。」 劉唐道：「哥哥大恩，無可報答，特令小弟送些人情來與押司，微表孝順之心。保正哥哥今做頭領，學究軍師號令非昔日，小弟怎敢將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責。」〔金夾批：是。〕宋江道：「既是號令嚴明，我便寫一封回書，與你將去便了。」 劉唐苦苦相央宋江收受。宋江那裡肯接，隨即取一幅紙來，借洒家筆硯，備細寫了一封回書與劉唐收在包內。劉唐是個直性的人，〔金夾批：深表劉唐。〕見宋江如此推卻，想是不肯受了，便將金子依前包了。 看看天色夜來，劉唐道：「既然兄長有了回書，小弟連夜便去。」 宋江道：「賢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芥眉批：只此四字，是聚義根（本）。〕劉唐又下了四拜。宋江教量酒人來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銀一兩在此，我明日卻自來算。」〔金夾批：連賬亦不算，不惟押司托熟，亦為吃驚不小。〕劉唐背上包裹，拿了樸刀，跟著宋江下樓來。離了酒樓，出到巷口，天色黃昏，是八月半天氣，月輪上來，〔金夾批：寫還題中月夜二字。〕宋江攜住劉唐的手，〔金夾批：宋江攜劉唐手第二。〕分付道：「兄弟保重，再不可來：此間做公的多，不是耍處。我更不遠送了，只此相別。」 劉唐見月色明朗，拽開腳步，望西路便走，連夜回梁山泊來。 卻說宋江與劉唐別了，自慢慢走回下處來；一頭走，一面肚裡尋思道：「早是沒做公的看見！險些惹出一場大事來！」 一頭想：「那晁蓋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 轉不過兩個彎，只聽得背後有人叫一聲「押司，那裡去來？好兩日不見面！」 宋江回頭看時，倒吃一惱。不因這番，有分教： 宋江小膽翻為大膽，善心變做噁心。 畢竟叫宋江的卻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 【容評：禿翁曰：可惜王倫那廝卻自家送了性命。昔人云：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豈特造反，即做強盜也是做不成底。嘗思天下無用可厭之物，第一是秀才了。】 【袁評：梁山泊用兵仿佛孫吳，更妙在三阮水戰又是孫吳所不及。】 【王望如曰：林衝殺倫自立，則為小人；殺倫立蓋，則為君子。晃蓋謀奪頭領，則為小人；義讓頭領，則為君子。論者議林冲報王倫三限之仇，晃蓋設吳用機變之巧。夫禪受堯舜，不免公中之私；征伐湯武，且有仁中之殺。然則泊上舉動正未可苛求也。排列十一座，各當其才，循資而不抑，破格而不濫。聲氣漸廣，黨羽日繁，天下聞之者，不以為打村劫舍之強人，以為代天行道。遍掠諸郡，禍及朝廷，伊誰之咎歟？ 又曰：何濤割耳，黃安生擒，官兵畏泊如虎矣。乃晃蓋不恃威而恃德，于劫商之役，則曰：「不可傷人」：不聚財而散財，於行賞之日，叫曰：「不可偏薄」。感宋押司、朱都頭私放之思，則月夜致謝：念阮小五、阮小七之義，則置屋安居。如此行仁講讓，治天下何難？獨奈何不正用之而邪用之，不大用之而小用之？月夜冒險，劉唐視死如飴。受一辭九，宋江視金如糞。不能報押司之思，反幾喪押司之命，危哉，危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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