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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穩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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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眉批:標題畢竟定宋公罪,甚正。】 【金批:此回始入宋江傳也。宋江,盜魁也。盜魁,則其罪浮於群盜一等。然而從來人之讀《水滸》者,每每過許宋江忠義,如欲旦暮遇之。此豈其人性喜與賊為徒? 殆亦讀其文而不能通其義有之耳。自吾觀之,宋江之罪之浮於群盜也,吟反詩為小,而放晁蓋為大。何則?放晁蓋而倡聚群醜,禍連朝廷,自此始矣。宋江而誠忠義,是必不放晁蓋者也。宋江而放晁蓋,是必不能忠義者也。此入本傳之始,而初無一事可書,為首便書私放晁蓋。然則宋江通天之罪,作者真不能為之諱也。 豈惟不諱而已,又特致其辨焉。如曰:府尹叫進後堂,則機密之至也;叫了店主做眼,則機密之至也;三更奔到白家,則機密之至也;五更趕回城裡,則機密之至也;包了白勝頭臉,則機密之至也;老婆監收女牢,則機密之至也;何濤親領公文,則機密之至也;就帶虞候做眼,則機密之至也;眾人都藏店裡,則機密之至也;何濤不肯輕說,則機密之至也。凡費若干文字,寫出無數機密,而皆所以深著宋江私放晁蓋之罪。蓋此書之寧恕群盜,而不恕宋江,其立法之嚴有如此者。世人讀《水滸》而不能通,而遽便以忠義目之,真不知馬之幾足者也。 寫朱仝、雷橫二人,各自要放晁蓋,而為朱仝巧,雷橫拙,朱仝快,雷橫遲,便見雷橫處處讓過朱仝一著。然殊不知朱仝未入黑影之先,又先有宋江早已做過人情,則是朱仝又讓過宋江一著也。強手之中,更有強手,真是寫得妙絕。】 *** 當時何觀察與兄弟何清道:「這錠銀子是官司信賞的,非是我把來賺你後,後頭再有重賞。兄弟,你且說這夥人如何在你便袋裡?」 只見何清去身邊招文袋內摸出一個經折兒來,指道:「這夥賊人都在上面。」 〔金夾批:奇絕之文,匪夷所思。〕〔餘評:何清取出招文袋,將賊名詳報,是全手足之情也。〕 何濤道:「你且說怎的寫在上面?」 何清道:「不瞞哥哥說:兄弟前日為賭博輸了,沒一文盤纏;有一般賭博的引兄弟去北門外十五里,地名安樂村,有個王客店內湊些碎賭。〔金夾批:何濤罵兄弟好賭,不謂賊人消息卻都在賭博上撈摸出來。看他逐段不脫賭字,妙絕。〕〔袁眉批:賭賊應捕,是二是一。〕為是官司行下文書來:著落本村,但凡開客店的須要置立文薄,一面上用勘合印信;每夜有客商來歇息,須要問他『那裡來?何處去?姓甚名誰?做甚買賣?』都要抄寫在簿子上。官司察照時,每月一次去裡正處報名。〔金夾批:閑閑說出一件事。○寫何清口中一時說出數事,事事如畫。○可見保甲之當行也。〕〔袁眉批:可見保甲之當選。〕為是小二哥不識字,央我替他抄了半個月。〔金夾批:又閑閑說出一件事。〕當日是六月初三日,有七個販棗子的客人推著七輛江州車兒來歇。我卻認得一個為頭的客人是鄆城縣東溪村晁保正。〔金夾批:又閑閑說出一件事。〕因何認得他?我比先曾跟一個賭漢去投奔他,因此我認得。〔金夾批:一件事中間又說出一件事。○亦從賭上認得。〕我寫著文簿,問他道:『客人高姓?』只見一個三髭須白淨面皮的〔金夾批:明明是吳用。〕搶將過來答應道:『我等姓李,從濠州來販棗子去東京賣。』〔金夾批:以吳用之智而又適以智敗,世界之窄,不已甚乎!〕我雖寫了,有些疑心。〔袁眉批:何(清)可用才,不是貪蠢賭賊。〕第二日,他自去了。店主帶我去村裡相賭,〔金夾批:又閑閑說出一件事,又從賭上來。〕來到一處三叉路口,只見一個漢子挑兩個桶來。我不認得他。〔金夾批:一個我卻認得,一個我不信得,妙妙。〕店主人自與他廝叫道:『白大郎,那裡去?』那人應道:『有擔醋,將去村裡財主家賣。』店主人和我說道:『這人叫做白日鼠白勝,也是個賭客。』〔金夾批:亦從賭上出名。〕我也只安在心裡。後來聽得沸沸揚揚地說道:『黃泥岡上夥的販棗子的客人把蒙汗藥麻翻了人,劫了生辰綱去。』我猜不是晁保正卻是兀誰?如今只拿了白勝〔金夾批:只拿了白勝,只拿了晁保正,只拿了姓阮的三個,文字逐節傳替而下。〕一問便知端的。〔容眉批:是人頗慧。〕這個經折兒是我抄的副本。」 〔金夾批:一段話說出無數零星拉雜之事,事事如畫。卻仍收到經折。〕〔袁眉批:找一句,了經折事。〕 何濤聽了大喜,隨即引了兄弟何清逕到州衙裡見了太守。 〔金夾批:何濤具報,拿了白勝,知府將晁蓋等聲名(申明?)朝廷,作亂自白勝此處而起。〕 府尹問道:「那公事有些下落麼?」 何濤稟道:「略有些消息了。」 府尹叫進後堂來說,〔金夾批:叫進後堂則機密之至也。機密之至而晁蓋仍走,則非宋江私放而為誰也。○一路極寫機密,皆表並無別處走漏消息,所以正宋江私放之罪。〕〔金眉批:自此以下都極寫機密之至,無處走漏消息,以見晁蓋之走,實系宋江放之,所以大著其罪惡也。〕仔細問了來歷。何清一一稟說了。當下便差八個做公的,一同何濤,何清,連夜來到安樂府。叫了店主人做眼,〔金夾批:有店主做眼,便一徑奔去,不致聲張,機密之至也。〕逕奔到白勝家裡,卻是三更時分。〔金夾批:三更時分,則人都睡著,更無走漏消息,機密之至也。〕叫店主人賺開門來打火,只聽得白勝在床上做聲,問他老婆時,卻說道害熱病不曾得汗。 〔金夾批:寫心虛如畫。〕〔袁眉批:亦是橫財難消。〕 從床上拖將起來,見白勝面色紅白,〔金夾批:面色紅白。〕就把索子綁了喝道:「黃泥岡上做得好事!」 白勝那裡肯認;把那婦人捆了,也不肯招。眾做公的繞屋尋贓。尋到床底下,見地面不平,眾人掘開,不到三尺深,眾多公人發聲喊,白勝面如土色,〔金夾批:面色如土。〕就地取出一包金銀。隨即把白勝頭臉包了,〔金夾批:又包其頭臉,恐或有人見之,機密之至。〕帶他老婆,扛抬贓物,都連夜趕回濟州城裡來,卻好五更天明時分。〔金夾批:到白家是三更,到州城是五更,三更則人都睡著,五更則人都未起,皆機密之至,更無走漏消息也。〕把白勝押到廳前,便將索子捆了,問他主情造意。白勝抵賴,死不肯招晁保正等七人。〔金夾批:白勝這所以得與於一百八人也。〕〔芥眉批:亦見義氣,鼠尚如此,況龍虎等物乎?〕〔餘評:白勝受舌(重?)弄而終不招保正等,此處見白勝真丈夫也。〕連打三四頓,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 府尹喝道:「賊首,捕人已知是鄆城縣東溪村晁保正了,你這廝如何賴得過!你快說那六人是誰,便不打你了。」〔容夾批:智。〕 白勝又捱了一歇,〔金夾批:寫白勝。〕〔容眉批:白日鼠是個賊骨。〕打熬不過,只得招道:「為首的是晁保正。他自同六人來糾合白勝與他挑酒,其實不認得那六人。」 知府道:「這個不難。只拿住晁保正,那六人便有下落。」 先取一面二十斤死囚枷枷了白勝;他的老婆也鎖了押去女牢裡監收,〔金夾批:老婆亦監收在牢,更無走漏消息處也。〕隨即押一紙公文,就差何濤親自帶領二十個眼明手快的公人逕去鄆城縣投下,〔金夾批:公文不另差人,機密之至,更不得消息走漏也。〕著落本縣立等要捉晁保正並不知姓名六個正賊;就帶原解生辰綱的兩個虞候作眼拿人。〔金夾批:有作眼臉,便可一見就擒,不致打草驚蛇,走漏消息也。〕一同何觀察領了一行人,去時不要大驚小怪,只恐怕走透了消息。〔金夾批:又持書機密之至。〕星夜來到鄆城縣,先把一行公人並兩個虞候都藏在客店裡,〔金夾批:寫得是眾人都藏過,則更無瞳走漏消息處,見機密之至也。〕只帶一兩個跟著來下公文,逕奔鄆城縣衙門前來。 當下巳牌坊時分,卻值知縣退了早衙。縣前靜悄悄地。何濤走去縣對門一個茶坊裡坐下吃茶相等,吃了一個泡茶,問茶博士道:「今日如何縣前恁地靜?」 茶博士說道:「知縣相公早衙方散,一應公人和告狀的都去吃飯了未來。」 何濤又問道:「今日縣裡不知是那個押司直日?」 茶博士指著道:「今日直日的押司來也。」〔金夾批:出得逕疾,紙墨都省。〕何濤看時,只見縣裡走出一個押司來。那人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祖居鄆城縣宋家村人氏。為他面黑身矮,人都喚他做黑宋江;又且馳名大孝,為人仗義疏財,人皆稱他做孝義黑三郎。〔袁眉批:孝字更是根本。〕上有父親在堂,母親早喪;下有一個兄弟,喚做鐵扇子宋清,自和他父親宋太公在村中務農,守些田園過活。〔袁眉批:提得分明。〕這宋江自在鄆城縣做押司,他刀筆精通,吏道純熟;更兼愛習槍棒,學得武藝多般,平生只好結識江湖上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若高若低,無有不納,便留在莊士館穀,終日追陪,並無厭倦;〔袁夾批:此更難得。〕若要起身,盡力資助。端的是揮金似土!〔袁夾批:又旁插一句,妙。〕人問他求錢物,亦不推託;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難解紛,只是周全人性命。時常散施棺材藥餌,濟人貧苦,賙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東,河北聞名,都稱他做及時雨;卻把他比做天上下的及時雨一般,能救萬物。 〔金夾批:一百八人中,獨于宋江用此大收者,蓋一百七人皆依列傳例,于宋江特依世家例,亦所以成一書之綱紀也。〕〔袁眉批:贊此一段,與他人不同。〕〔芥眉批:但有、無有、不、便留、終日、盡力、每每、只是、如常,皆著意寫兩個好字。○出稱喚緣起,盡詳略伸縮錯綜之妙。〕 當時宋江帶著一個伴當走將出縣前來。只見這何觀察當街迎住,叫道:「押司,此間請坐拜茶。」 宋江見他似個公人打扮,慌忙答禮,道:「尊兄何處?」 何濤道:「且請押司到茶坊裡面吃茶說話。」〔金夾批:不便說話,機密之至。〕 宋公明道:「謹領。」 兩個人到茶坊裡坐定。伴當都叫去門前等候。〔金夾批:伴當都回避過,機密之至,並不曾走漏消息也。〕 宋江道:「不敢拜問尊兄高姓?」 何濤答道:「小人是濟州府緝捕使臣何濤的便是。不敢動問押司高姓大名?」 宋江道:「賤眼不識觀察,少罪。小吏姓宋名江的便是。」 何濤倒地便拜,說道:「久聞大名,無緣不曾拜識。」 宋江道:「惶恐,觀察請上坐。」 何濤道:「小人安敢占上。」 宋江道:「觀察是上司衙門的人,又是遠來之客。兩個謙讓了一回,宋江便道:「茶博士,將兩杯茶來。」 沒多時,茶到。兩個吃了茶。 宋江道:「觀察到敝縣,不知上司有何公務?」 何濤道:「實不相瞞,來貴縣有幾個要緊的人。」 宋江道:「莫非賊情公事否?」 何濤道:「有實封公文在此,〔金夾批:公文實封,見機密之至也。〕敢煩押司作成。」 宋江道:「觀察是上司差來該管的人,小吏怎敢怠慢。不知是甚麼賊情緊事?」 何濤道:「押司是當案的人,便說也不妨。〔金夾批:當案之人,猶不容易便說,見何濤機密之至,無處走漏消息。○以上寫出無數機密,皆表晁蓋之走,實惟宋江放之,更無處可以委罪也。〕〔容眉批:不是不是,卻先走漏了消息了。〕敝府管下黃泥岡上一夥賊人,共是八個,把蒙汗藥麻翻了北京大名府梁中書差遣送蔡太師的生辰綱軍健一十五人,〔金夾批:三十一字為句。〕〔袁眉批:長句如急口令。〕劫去了十一擔金珠寶貝,計該十萬貫正贓。今捕得從賊一名白勝,指說七個正賊都在貴縣。這是太師府特差一個幹辦,在本府立等要這件公事,望押司早早維持!」 宋江道:「休說太師處著落;便是觀察自齎公文來要,敢不捕送。〔金夾批:看他只是口頭狡獪語,便令天下人奔走效死,宋江真權詐之雄哉。〕只不知道白勝供指那七人名字?」 何濤道:「不瞞押司說,是貴縣東溪村晁保正為首。更有六名從賊,不識姓名,煩乞用心。」 宋江聽罷,吃了一驚,肚裡尋思道:「晁蓋是我心腹兄弟。他如今犯了迷天大罪,我不救他時,捕獲將去,性命便休了!」 心內自慌,卻答應道:「晁蓋這廝奸頑役戶,本縣內上下人沒一個不怪他。今番做出來了,好教他受!」 〔金夾批:自此以下入宋江傳,皆極寫其權術,所以為群賊之魁也。○宋江權術如此,讀之真乃可愛。〕 何濤道:「相煩押司便行此事。」 〔餘評:何濤見宋江,敘說賊情,而公明與晁蓋皆通家故友,因見何官(觀)察之言,其心忍聞,敘脫歸家,有到保正處說知此情,乃天不合休晁蓋等,若無公明,安能保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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