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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3)


  林冲與陸謙出得門來,街上閑走了一回。陸虞候道:「兄,我們休家去,只就樊樓內吃兩杯。」〔金夾批:卻不家去。〕當時兩個上到樊樓內,占個閣兒,喚酒保分付,叫取兩瓶上色好酒,希奇果子按酒。兩個敘說閒話。林冲歎了一口氣。陸虞候道:「兄何故歎氣?」

  林冲道:「陸兄不知!男子漢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沈在小人之下,受這般醃臢的氣!」〔金夾批:發憤作書之故,其號耐庵不虛也。〕〔袁眉批:可悲可痛,可感可恨。〕陸虞候道:「如今禁軍中雖有幾個教頭,誰人及兄的本事?太尉又看承得好,卻受誰的氣?」

  〔金夾批:如不知者。〕

  林冲把前日高衙內的事告訴陸虞候一遍。陸虞候道:「太尉必不認得嫂子。兄且休氣,只顧飲酒。」

  〔容眉批:富安可恕,陸謙必不可恕,可恨可恨。〕

  林冲吃了八九杯酒,因要小遺,起身道:「我去淨手了來。」〔金夾批:此等皆作者筆直力所使,非真有天使之也。〕林冲下得樓來,出酒店門,投東小巷內去淨了手,回身轉出巷口,〔金夾批:筆捷如風。○第寫急事,其筆愈寬,子弟讀之,可救拘縮之病。〕只見女使錦兒叫道:「官人,尋得我苦!卻在這裡!」

  林冲慌忙問道:「做甚麼?」

  錦兒道:「官人和陸虞候出來,沒半個時辰,只見一個漢子慌慌急急奔來家裡,對娘子說道:『我是陸虞候家鄰舍。你家教頭和陸謙吃酒,只見教頭一口氣不來,便撞倒了!叫娘子且快來看視。』娘子聽得,連忙央間壁王婆看了家,和我跟那漢子去。直到太尉府前巷內一家人家,〔金夾批:小兒女何知這家誰家,只是一家人家便了。若說直到陸家,便失卻當時情景不少也。○並不說陸家,卻合十個字宛然陸家。〕上至樓上,只見桌子上擺著些酒食,不見官人。〔金夾批:人報官人氣塞死了,便滿肚一個官人氣塞死在樓上矣,卻不見官人,聲口如畫。〕恰待下樓,只見前日在嶽廟裡囉唕娘子的那後生〔金夾批:獄廟那後生妙。只是前日目見為真,後來耳中雖聞是高衙內,在此時呼不及矣。〕出來道:『娘子少坐,你丈夫來也。』錦兒慌忙下得樓時,只聽得娘子在樓上叫:『殺人!』〔金夾批:只聽得,在下樓後,妙。〕因此,我一地裡尋官人不見,正撞著賣藥的張先生道:『我在樊樓前過,見教頭和一個人入去吃酒。』因此特奔到這裡。官人快去!」

  林冲見說,吃了一驚,也不顧女使錦兒,〔金夾批:畫絕。〕三步做一步,跑到陸虞候家;搶到胡梯上,卻關著樓門。〔金夾批:有此一句,便有下文兩個聽字。〕只聽得娘子叫道:〔金夾批:只聽得,妙妙,急殺。○此時賴是聽得,若不聽得,便一發急殺矣。〕「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人妻子關在這裡!」

  又聽得高衙內道:〔金夾批:又聽得妙妙,急殺。〕「娘子,可憐見救俺!便是鐵石人,也告得回轉!」

  〔金夾批:錦兒來,林冲去,已非一刻,故衙內口中下此言,見相求已非一語也,妙絕妙絕。〕

  林冲立在胡梯上,叫道:「大嫂!開門!」

  那婦人聽得是丈夫聲音,只顧來開門。〔金夾批:只顧來三字,神化之筆,中間便夾帶衙內無數羅唕。〕高衙內吃了一驚,挖開了樓窗,跳牆走了。

  〔餘評:陸謙依計所行,然其妻苦不允,又被驚散,天成沖為一囗之人(以下不清)。〕

  林冲上得樓上,尋不見高衙內,問娘子道:「不曾被這廝點污了?」

  〔金夾批:此一句,若在神閒氣定之時,便必不問,今極忙中,便必問矣。問此一然,正寫林冲氣急心亂也。不然,則將夫妻相見,竟不開口,於情理為大失,若問別句,則亦更無第二句也。〕〔袁夾批:須先問,然不須問。〕

  娘子道:「不曾。」

  林冲把陸虞候家打得粉碎,〔袁夾批:妙。〕將娘子下樓;出得門外看時,鄰舍兩邊都閉了門。〔金夾批:用鄰舍閉門,補寫上文驚天動地。〕女使錦兒接著,〔金夾批:此句妙,寫出中間迅疾。〕三個人一處歸家去了。〔金夾批:歸去迅疾。〕

  林冲拏了一把解腕尖刀,徑奔到樊樓前去尋陸虞候,〔金夾批:又出來一樊樓,迅疾。〕〔袁夾批:是。〕也不見了;卻回來他門前等了一晚,〔金夾批:又來到陸家,迅疾。〕不見回家,林冲自歸。〔金夾批:又回去了。〕娘子勸道:〔金夾批:只一勸字,寫娘子貞良如見,若是淫浪婦人,必然要哭要死,要丈夫為報仇也。〕「我又不曾被他騙了,你休得胡做!」

  林冲道:「叵耐這陸謙畜生廝趕著稱『兄』稱『弟』〔金夾批:為上文幾個兄弟一哭。〕——你也來騙我!只怕不撞見高衙內,也照管著他頭面!」

  娘子苦勸,那裡肯放他出門。〔金夾批:好林冲,又好娘子,真是壯夫良婦。〕陸虞候只躲在太尉府內,亦不敢回家。林冲一連等了三日,〔金夾批:省文也,卻寫得駭人。〕並不見面。〔金夾批:四個字放出後文一回大書來。不然,殺卻陸謙便了無生色矣。〕府前人見林冲面色不好,誰敢問他。

  〔金夾批:寫得精神,白日讀之,如聞鬼哭。〕

  第四日飯時候,魯智深徑尋到林冲家相探,〔金夾批:突然接入,奇文快筆。〕問道:「教頭如何連日不見面?」

  〔金夾批:非魯達醉夢也,若知得時,豈容更遲一刻不做出來,如是便不好收拾也。故下文林冲亦不告訴,皆作者特地留筆也。〕

  林冲答道:「小弟少冗,不曾探得師兄;既蒙到我寒舍,本當草酌三杯,爭奈一時不能周備,且和師兄一同上街閑玩一遭,市沽兩盞如何?」

  智深道:「最好。」

  兩個同上街來,吃了一日酒,又約明日相會。〔金夾批:帶過明日,用筆簡便。〕〔餘評:林冲見智深不以衙內事言,心非瞞深,恐深性急而反招禍也。〕自此每日與智深上街吃酒,把這件事都放慢了。

  〔金夾批:用此一句按下林冲,便有閒筆去太尉府中敘事,此作書之法,不然,頭頭不了矣。〕〔袁眉批:頓挫近情。〕

  且說高衙內從那日在陸虞候家樓上吃了那驚,跳牆脫走,不敢對太尉說知,〔金夾批:又寫此一句,見人家子弟原好,都被小人教壞。〕因此在府中臥病。陸虞候和富安兩個來府裡望衙內,見他容顏不好,精神憔悴。陸謙道:「衙內何故如此精神少樂?」

  衙內道:「實不瞞你們說。我為林家那人,兩次不能殼得他,又吃他那一驚,這病越添得重了,眼見得半年三個月,性命難保!」〔容夾批:不死何為?〕

  二人道:「衙內且寬心,只在小人兩個身上,好歹要共那人完聚;只除他自縊死了,便罷。」

  〔金夾批:突然下此一語,為後日之讖,不嫌突然者,蓋惟恐後文嫌突然也。〕〔袁夾批:讖,伏案。〕〔袁眉批:衙內怕林冲,不敢與太尉說,還可勸止,只一味趨承,此小人所以可恨。〕

  正說間,府裡老管也來看衙內病證。〔金夾批:又添出一個老都管,何也?寫陸謙、富安,在太尉前說不得話也,作者細心何等!〕〔袁夾批:此節才出病狀,安置得頓挫。〕那陸虞候和富安見老都管來問病,兩個商量道:「只除恁的……」等候老都管看病已了,出來,兩個邀老都管僻靜處說道:「若要衙內病好,只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冲性命,方能彀得他老婆和衙內在一處,這病便得好;若不如此,一定送了衙內性命。」

  〔袁眉批:將人的性命奉承人的性命,小人謀毒如此。〕

  老都管道:「這個容易,老漢今晚便稟太尉得知。」

  兩個道:「我們已有計了,只等你回話。」〔袁夾批:點伏甚隱而有省。〕

  老都管至晚來見太尉,說道:「衙內不的別證,卻害林冲的老婆。」

  高俅道:「林冲的老婆何時見他的?」

  都管稟道:「便是前月二十八日,在嶽廟裡見來;今經一月有餘。」

  又把陸虞候設的計備細說了。高俅道:「如此,〔金夾批:句。〕因為他渾家,怎地害他?……〔金夾批:句。〕我尋思起來,若為惜林冲一個人時,須送了我孩兒性命,〔金夾批:句。〕卻怎生得好?」

  〔金夾批:句。○惡人初念未必便惡,卻被傳念壞了,此處特地寫個樣子。〕〔袁眉批:可見惡人初念未嘗惡,一尋思,惡發矣。〕

  都管道:「陸虞候和富安有計較。」

  高俅道:「既是如此,教喚二人來商議。」

  老都管隨即喚陸謙,富安,入到堂裡,唱了喏。高俅問道:「我這小衙內的事,你兩個有甚計較?救得我孩兒好了時,我自抬舉你二人。」

  陸虞候向前稟道:「恩相在上,只除如此如此使得。」

  高俅道:「既如此,你明日便與我行。」〔容眉批:如一夥不識道理、不知法度的畜生。〕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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