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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水手道:「我們這裡有船幫的規矩,我們這種漁船,只能攬短趟子客人。要是有行李,跑長道的,我們這種船可不行。」

  鷹爪王道:「我們是只用一天的水程,你們只要是能緊趕著走,我們加倍的給船錢,別誤事就成。我們就為是坐你們這只船迅快便利,我們到北雁蕩山去,能夠早趕到了多給加錢;若是半夜趕到,那可沒法子,只可在你船上過夜。我們絕不虧負你們,加倍給酒錢。」

  鷹爪王跟船家講好了船價,另外約定,停船開船,由著客人的便,只要事事依著客人,船價不算,另外多加一兩銀子的酒錢。船家一看這位老爺子這麼大方,真是少見,當時請鷹爪王師徒四人上了船。船家請示,是否立刻開船?夏侯英從船艙口往外看了看,那只匪船已離開港口,甘忠低聲向鷹爪王道,「堡主,咱們要不趕緊追趕,怕要趕不上了。」

  鷹爪王道:「不要緊,諒他走不脫!他的船大,吃水重,咱們這種漁船分外輕,足能追趕它。」

  水手進來,請示何時開船,淨聽客人的吩咐。鷹爪王道:「我們想現在就走,你們這船上有幾個人?今日的風向,按這港內的水道方向,不怎麼順的,能夠借風力揚帆麼?」

  水手含笑道:「客人您對於這水面上的事不大明白。別看風勢不順,只要不是大頂風一樣的走,我們能走偏風。客人放心,我們這只漁船,莫看連管船的僅三個人,我們兩個人兩支輕槳,管船的掌住舵,走起來,跟風帆差不多。這可不是我們信口胡說,我們這種船又輕又快,頭尾翹起,就憑雙槳行駛江面,疾如奔馬,除非既遇逆風,又遇逆流;那可實沒法叫快了,可是哪有那麼巧全遇上呢!」

  鷹爪王道:「好,立刻開船。」

  水手答了聲,立刻拔錨撤跳板,用槳一點,船已離岸,撥轉船頭,向港口外蕩來。

  這一帶是港口的所在,所有的船隻,全在這一帶攏岸。帆檣如林,此出彼入,水面雖足夠廣闊的,只為船隻不能分上行下行,不能在這裡張帆。直到過了港口一帶,出了港岔子,水面也寬了,立刻把風篷扯起來。刮的是東南風,水面是西南的方向,雖是風不很順,可是江南的船隻水手,使篷賓有高妙技巧,北方的船家實在是望塵莫及,船行開了,輕快異常。這時一走開了,鷹爪王見這船主掌舵,實在是使船的高手,每遇重載貨船走的慢,在前面阻擋著,這條漁船必要越過去,轉折閃避,全仗著舵和風篷的收放引繩,左右鹹宜,轉折如意。

  鷹爪王站在船面上,胸懷一暢。想到只要前面這條船真個也走的是奔北雁蕩,只遠遠的跟著他,若是這只賊船轉了別的港岔子,那只可說無法追趕它了。這時查看前面那只船,走出去有兩箭多遠。這一帶港岔很多,那只賊船,並沒向別處轉,兩下裡的船快慢不相上下。甘忠、甘孝,也要到船面上,鷹爪王已看見前面那只賊船,連著向自己這也查看了兩次,知道他們已注了意,低聲囑咐甘忠、甘孝,不可到船面上,過現形跡,賊船一個不安心趕路,定要另想他法對付自己了。甘忠、甘孝,遂在船艙門口瀏覽。

  鷹爪王飽覽著江天一色的風景,走出有四十多里。已到了酉時,前面是一帶碼頭。這是水路上一條腰站:各船,多半在這裡停泊。船家想著計算著,若是趕到北雁蕩,還有六、七十里,天黑了後,不能這麼疾駛,非得後半夜到不了,還不如在這裡停船,給客人添幾樣小菜,天一亮再開船,明天中午就趕到了。客人下船找人辦事,白天裡也比較方便。船家也是一番好意,可並沒打招呼,就收篷把船放慢了,預備貼近了碼頭撥船頭攏岸。

  鷹爪王忙扭頭向後梢的船家喝問道:「你們問誰了就收篷?你看前面那只大客船了嗎?我們跟它走了一道子,咱們這個小漁船沒叫它給比下了,真叫不含糊。船家把風篷扯足了,走著我告訴你,反正不能在這裡歇了。我跟那只客船有點過節兒,咱們這回是兩痛快的事,別找彆扭,要追不上那只船,酒錢船錢我可全省下了。」

  船家一聽忙把風篷扯起,陪笑臉道:「老爺子你錯怪我們了。我們不知您老另有原故,我們是好意,想著就是頂半夜趕到了,您說已過半夜不能下船,在這攏岸,爺台們用什麼方便些。我們莫說一天半天的用不著上岸,就是十天八天也有吃的,爺台可是要跟著那只船麼?」

  鷹爪王見船又照舊駛下來,自己遂也藹然的扭轉身來,向管船的說道:「其實不是什麼要緊事,佛受一爐香,人爭一口氣!我先是雇他這船,不料他看我們這外鄉人,他誠心要敲我們爺們的竹杠。一天的路兒,他向我要四兩銀子,飯錢在外另算,要緊趕著走,還得加一半船錢。管船的,你說這是欺侮外鄉人不是?我們到秦淮河坐花船去也沒這麼貴吧?我說你這船價也太貴了,難道別人走兩天,你能走一天嗎?他道:這也差不多吧!他的船敢保比別的船快,他的船身輕,風篷是油綿綢,不論風雪雨霧,別的船的風帆張不起來時,他這船照樣的能走,船價貴點總值吧……管船的,我這人別看叨長了些年歲,還是拗性。我就不認吃這種虧,我一氣,索性不再雇他們這條船,所以才找到你這來。你這只小船居然沒被他的船給甩下,我非常高興。大約他跟咱是一趟道,所以我盼著,好歹別叫他落下咱。到了地方,你教訓他幾句,叫他往後巾欺負外鄉人。」

  管船的聽了,半信半疑,隨說道:「爺台,咱們這條小船絕不會叫他落下咱。可是爺台,您還得認便宜,這是沒上船跟你要大價錢,您老嫌貴可以不坐,您要遇上那種可惡的船家,船走到半途,跟您找麻煩,您是幹生氣也得認頭。爺台,依我勸還是省些事吧!我也是使船的,車船店腳衙,這種人,您想想,何必慪氣呢?」

  鷹爪王點頭道:「管船的,我就聽你相勸,不再理他。只是不論怎樣,還是得跟上他,暗含著跟上他,暗含著跟他較較勁。」

  管船的只好答應,自己可疑心鷹爪王等大約是辦案的。說話間可又走出六、七餘里來,這時天色可漸漸晚了。

  果然過了方才那個碼頭,江面上船隻漸漸稀少。前面那船隻走了這一道子,似乎沒有一點別的舉動,遠遠的望見他經過—個港岔子,隱隱聽得響了幾聲呼哨,又見從港岔子劃出一隻梭形快艇。這種梭艇,至多能坐—個人,可還有水手在內,在江面上可真快。就見這梭艇竟追賊船,挨著賊船走了有十幾丈遠,倏的仍然翻回來,穿進港岔子而去。趕到鷹爪王這條船封了那港岔子,再看那只梭艇,早巳不知去向。

  太陽也落下去,水面上起了一層輕煙薄霧。一輪紅日,如同車輪子那麼大,迎著水皮子看去,水面上起了萬道金蛇,微風掀起了輕波,蕩漾著紅日,真是奇景。再往前走,天越黑地勢越野。沿著江岸,是一色的江葦,讓風吹得「唰啦唰啦」直響,浪打船身,「嘩啦嘩啦」的兩種聲音合到一處,更顯得淒厲。

  才走了裡許,天色已經黑上來,兩隻船一前一後,竟然如飛的駛著。這時再看江面上,半晌遇不上一隻船。這一大一小的船隻,相隔一箭多地,可就顯著特別扎眼了。地理圖夏侯英等這時全湊到船面上,夏侯英道:「堡主,江面這一沒有別的船,可就明顯著我們跟著他了。這一挑明瞭跟蹤,只怕他們這種湣不畏法的匪徒,未必吃這個,我們倒要提防著幫匪的暗算。」

  鷹爪王冷笑道:「要是怕他有詭計,我們就不費這個事了。」

  正說到這,眼前的情形大異,江面越發的寬了。地勢遼闊,又是黑天裡行走,更顯得十分險惡。鷹爪王因為方才那只梭形的小艇,顯然是那前面匪徒的黨羽了,恐防他們有什麼陰謀,此時注意監視前面船隻的行動。

  鷹爪王正從黑沉沉的江面上查看時,突發覺二十丈外的江面上,出現一隻風船,船身很大;從下游往上游走,雖是逆水偏風,可走得非常快。地理圖夏侯英是久走江湖的,較比甘忠、甘孝經驗多,忙向鷹爪王道:「堡主,這黑夜中竟還有別的商船麼?這真是怪事。」

  當時前面那條船越走越近,船上竟「吱吱」的連發胡哨。趕到那條風船到鷹爪王船切近時,忽見那船的船頭,竟直奔自己這條船沖來。船走的疾,看來船的舵手,實是故意向自己這船頭上找准。這兩下裡的船是往一處湊,所以刹那間已經越湊越近,眼看著就快撞上了。漁船上的管船的高聲喊道:「呔,對面管船的還不推舵?你是瞎子,你沒看見還有船了麼?」

  這管船的喊聲中,鷹瓜王等已查明來船,實具陰毒惡辣之意,要把自己這只小船給撞沉了。船上水手也慌了手腳,飛奔船頭,想用篙竿跟來船拼一下子。要是能夠用篙竿頭點開來船,固然是萬幸。只要真撞上,那只有用篙竿捋住了來船,早早往水裡跳,往他船上愣闖,弄死一個算夠本,弄死兩個賺一個。水手們安著拼命的心,這時鷹爪王忙向水手喝叱道:「你們不用多管!」

  可是管船的因為身家性命所關,哪肯含糊,立刻瞪眼說道:「爺台,您這可兒戲不得!我的身家性命全在小小漁船上了,我們全會水,可是船若撞散了,我們還活個什麼勁!不成,趕緊落篷下錨。」

  鷹爪王正色向船家道:「我們也不能拿自己性命當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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