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烏龍山 | 上頁 下頁 |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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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殿中迎面的神像已然坍塌,神案也沒有了,只是由東到西排著二十多口大小棺木。監堂宏慈大師不由倒吸一口氣,向淨業大師道:「師弟,你看,這是怎麼個情形?這座古刹已荒廢到這種樣子,反停置這些靈柩,這太不合情理了,我們進殿去仔細看看吧!」 淨業大師道:「荒郊古刹,什麼怪異事全有,我們何必管它?」 監堂宏慈大師卻不以師弟之言為然,想要看看究竟的情形,這種境地,這種可怖的情形,也就是這兩位挾一身絕技的佛門高僧敢在這裡停留,院中的荒草一陣陣發出簌簌的響聲,樹上的小鳥不斷地悲鳴著。殿中這些棺木,不時也是發音,淨業大師忽然低聲招呼:「師兄,你聽,這是哪裡的聲音?」 監堂宏慈大師被師弟這一招呼,立刻把腳步停住,果然從殿后發出一股子聲息,仿佛似僧人的念唱,又像士子的吟哦,監堂聽到這種聲息十分詫異。因為從一進這廢廟起,所看見的情形,這座古刹,絕對沒有人跡,因為這前後兩座殿出入所經的道路,分明已經過很長的時期沒有人在這裡出入,況且荒涼破敗的情形,就是再有僧人也不能住下去,難道這古刹中真有邪魔鬼祟?不過自己尚不懼這些,遂向淨業大師一打招呼,低聲說:「我們倒要看它個明白,隨我來。」 宏慈大師在頭裡順著大殿旁一段荒草沒徑的夾道往後走,這一段短短的夾道越發看出經年沒有人走。淨業大師跟隨在監堂的後面,小心戒備著一切,穿過這段夾道,再看後面是禪堂經堂的所在,不過房屋也全倒塌毀壞,在數丈外有兩間房子尚還完好,紙窗上竟現出燈光,這聲音也就是從這屋中發出來。往四外一看,這正是這座古刹的後面。 這兩間屋子貼近廟牆,這一段廟牆已經坍塌得有丈餘寬的豁口,這已看出屋中人定是從這破牆而入,不經過前面,所以這裡雖然有人寄跡,但是不從前面出入,所以這種形跡不易被人發現,這樣看起來,或許還是這廟中的僧人不肯走,守著這破敗的古刹,這般荒涼的地方,依然能夠安之若素,這也很難得了。可是監堂和淨業大師腳步還是極輕,倒要先暗中看看這苦修的僧人是怎麼樣的情形。漸漸走近窗前,見這房屋的前面,把地上的荒草刈除得很乾淨,在屋門旁用石塊架著一個爐灶,放著一隻瓦罐,拴著很長的繩子,是汲水用的。行近窗前,聽得屋中人琅琅讀起書來。 這情形宏慈大師和淨業大師比起在前殿所看的淒慘恐怖的景象還驚異,這樣不用看屋中人,只聽他這琅琅的書聲,已斷定屋中不是僧人而是文士,雖然讀書人不信那些怪力亂神,只是在那種荒涼古刹,又停著那麼些棺木,四無居人,任憑你膽量多好的,也怕不能住下去。 這種情形太怪了,雖然宏慈監堂這種身份,處世待人全是光明磊落,只是遇到這種非常的地方、非常的情形也不得不通權達變,向淨業大師一擺手,腳步輕移,貼近窗下。倒還省事,窗上有許多破洞,宏慈大師方待往窗裡偷窺,只聽屋中人把書聲住了,又吟起詩來,只聽他朗吟道:「海甸縱橫二十年,孤臣心事竟茫然。桐江空系嚴光釣,震澤難回範蠡船。生比鴻毛猶負國,死留碧血欲支天。魯戈莫挽將頹日,敢望千秋專史傳。」 這宏慈大師是一個博學多才的高僧,除了深通經典之外,旁及經史之學,他們這班佛門弟子,全是另懷著一番大志,絕不是僅僅地許身佛門,全是懷著異志,只是隱秘不宣,待時而動,對於當世的一切事更是十分留意。這屋中人朗吟的這首詩,正是魯王手下的忠臣為恢復明祚、不屈節而死的張煌言所遺的詩句,這屋中人也特別地膽大,他以為寄身這種荒僻的地方,夢想不到會被人聽去,只是他這麼重視這首壯烈的詩句,就忘了能致殺身的大禍了!他反復地連吟了兩遍。 在這裡,宏慈大師已經看清了這人的形狀,這屋中人年約三十餘歲,頎長的身材,瘦削的面貌,白素的一張臉面,劍眉朗目,骨骼清奇,在他的神色上看,倒真合乎佛門弟子的情形,在這寧靜獨居,依然穿著長衫,光著頭頂,雖然也是大清國的裝束,拖著一條大辮子,可是並沒剃頭,正倒背著手在臨窗的桌前來回緩踱著。這室中蕭瑟異常,只臨窗一隻破桌子,上面是一隻燭臺,燃著已燒到一半的蠟燭,燭淚已流到桌上,在桌邊放著幾本書和幾件文具,在窗對面有一張短榻,在榻後牆上,掛著一柄寶劍。 宏慈大師一望這人的情形,知道定是一位湖海異人、風塵奇士,遂向淨業大師一點手,令他往窗內看了看,跟著一揮手,令淨業大師退開。 宏慈大師猛然向窗內招呼道:「好大膽的狂士,竟敢崇拜亡明叛臣的遺作,顯然有不滿大清國之意,虧你還是一個讀書種子,還不懂得天命所歸,大清國應運而生,入主中原,乃是天命所歸,凡是對本朝稍懷著異心的,哪一個不是滅亡毀敗?你這時還敢這麼狂妄,還不趕緊出來,隨我到金陵去走走!」 ▼第二章 遇異人 龍山峻嶺鐵劍逗俠蹤 只聽屋中一聲冷笑道:「我早知有今日,好!我正要到金陵去走走。」 宏慈監堂一聽屋中答話的情形,就知自己沒有看差,此人不僅是讀書人,定是好身手,宏慈大師和淨業大師往回縱身,退出丈餘遠來。 這時,屋中人已經持著一口利劍從門內飛縱出來,往院當中一落,右手的劍往上一舉,火燒天式,左手掐著劍訣,往前指著。在星月下,宏慈大師看這人的神態十分驚人,這人突然發話道:「哦!原來是兩位沙門行者,竟這麼利慾薰心,甘心助紂為虐。你們是自來送死,還不把來意說明,我好打發你們上西天大路。」 宏慈大師不由一笑,隨向這人道:「施主來造惡因,先發惡語,我們以清淨之身焉肯助紂為虐?施主你在虎狼相伺之地,肆言無忌,自觸殺機,老衲這才多口。施主你不要誤會,請示施主尊姓大名,老衲還要領教一切,請施主先把寶劍收起,老衲們是絕無惡意的。」 那人從鼻孔中哼了一聲,把寶劍交與左手,氣狠狠說道:「既無惡意,為什麼入荒廟,偷窺他人的行跡?聽你這和尚講話,雖是佛門弟子,也是大漢子孫,並非番僧一流,我一時感慨,朗讀張煌言的遺詩,與你們何干?只有一班滿奴不願聽這義重千秋、孤忠抗節的刺耳語,你一個出家人,這正應了那句話『吹破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各有各人的志向,各有各人的事,你僧我俗,各走各的路,你何必向我作耍?想知道我姓名,我又不是達官貴人、富有的施主,我是寄宿枯廟,你們還向我寫一筆佈施麼?」 說完這話,聲色俱厲,咄咄逼人。 宏慈監堂和淨業大師,今夜竟遇到這麼個狂妄的人,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真有些令人難耐。尤其是宏慈大師近二十年來就沒有人和自己這麼無禮地講話,今夜竟在這古刹中受此人一番申斥。此時,宏慈監堂既不發怒,反而和顏悅色地向那人答道:「施主不必懷疑,老衲實言告你吧!在下師兄弟二人實乃少林門下,今日因貪趕了路程,走入山中,想繞出去,找廟借宿時,實因天不待人,將吾師兄弟二人暮困山中,黑暗得已難找出口,正想尋個叢林露宿時,竟發現一片紅牆,跟蹤尋來,豈知竟是這樣荒涼景象?二人商量就暫且居一晚,竟縱落前殿,忽聞詩聲朗朗,故隨音來到窗下,見施主你宏志不屈,故發言相戲,請多擔待,並希詳告姓氏,吾們好一談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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