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烏龍山 | 上頁 下頁


  監堂宏慈大師遂向心一大師說道:「我們一入江蘇境內,似宜慎重行事,這麼結伴太招人注意,不如我們分散開走,到金陵城集合,免得大事未圓,先留痕跡。何況這些日來所聽到的風聲更是不好,傳聞福王早落在他們網羅之內,他堂叔朱德疇與官中一班能手較量下,互展身手,那時他們連番受辱於這大明貴胄的武功下,時聞清廷有派江湖能手,趕到金陵幫助當地官家把朱德疇逮捕歸案,提解進京,朝廷要親自審訊,這麼一來,恐怕要用福王作香餌,好誘那朱德疇,叫他上鉤。這種情形傳聞若果不虛,那就緊急十分了,我們不如分兩撥走,只要金陵城沒有阻攔的,順利進去,我們就在儀鳳門內大法華寺聚齊吧!」

  心一大師點點頭道:「監堂的辦法極是,我們分道走比較能掩護行藏,我和淨天師弟一路走,請監堂和淨業大師一同走。我們還要在夜間多趕一程,白晝間能夠躲避官兵耳目為是。」

  監堂宏慈大師說了聲:「好吧!事不宜遲,我們既已奉了掌教法牒,我們無論如何要早查出這兩位與我佛有緣的施主下落為是。」

  彼此商量好了,四位高僧分為兩路,心一大師和淨天大師先走,宏慈監堂和淨業大師稍耽擱了半日也跟著起身,沿途上他們是夜行的時候多,不走村莊大道,多半是繞著偏僻的小道,有那大叢林的地方。按著僧門的法規掛單住宿,省去了店家的麻煩。

  各處庵觀寺院全是一樣,以十方的佈施供應十方弟子,這是不許拒絕的,何況這四位少林僧全是正大法門的出身,衣缽度牒全有,每到一處寺院,反倒深怕人家仔細盤問。不過他衣缽度牒全是有來歷的,好在上面沒有注明職司,還容易含糊著說,他們既分兩路行。

  單說監堂宏慈大師和淨業大師,在分手之後,他們是已入了江蘇境,不過越往前走越加吃緊,因為那時兩江起義之師,雖然全消滅了,但八旗勁旅的紀律不良,所有文武官員貪婪的多,廉潔的少,壓迫愈甚,事變愈多。因此兩江的文武官吏,更用高壓的手段,到處有滿洲的兵馬駐屯,人民雖處水深火熱之中,但是抵抗無力,只有低頭忍受,好在天心似乎為黎庶留一線生機。江南又是富庶之鄉,雖在兵戈擾攘之下,連著三年豐收,盛產稻米桑麻,富庶異常,商民們安安樂樂,但是在這種暴政之下,大軍頻興,搜捕株連,抗清附義之士,所以在官站驛路上,府城州縣中,提騎四出,冤案迭起,但是慘遭覆盆之冤,慘死狴犴中何止千百?

  監堂宏慈大師帶領著淨業大師,這天已經到金陵附近,到了烏龍山盤山嶺,天色已晚,剛趕到江口已來不及了。只是出家人不便向人家借宿,監堂宏慈大師遂和淨業大師商量著總得找一座廟宇,住宿一宵,明早趁著渡船過江入金陵城。只是這一帶並沒有庵觀寺院,監堂宏慈大師看了看這一帶形勢,沿著盤山嶺往西南望去,大約總有一二里地以外。嶺頭上煙樹迷離的似是廟宇,遂和淨業大師打招呼,順著嶺邊,往上走來,這沿山下一帶有江南的綠營防守著。

  不過在那時,江北一帶十分淒涼,沒有什麼人跡。這時已經暮色迷離,師兄弟穿行著叢林密菁,避開山邊的綠營官兵,往上走出一里之遙,漸漸地看出前面一片密茂的樹林子,隱隱的似有一堵紅牆。這時天色已經黑暗下來,俗語說,望山跑死馬,在這荒涼的峻嶺上有時看見所想到的地方距離不甚遠,趕到走了過去,往往得走很遠的道路。

  監堂宏慈大師和師弟,望見這裡似有廟宇,走了這一陣,來到近前,天色已然完全黑暗,先前隔著樹林,隱約所能看見的紅牆,此時反倒看不見。往南已能看到江邊風濤險惡,月色又沒上來,這樹林子被山風震撼著,時時發出一種怪聲。監堂宏慈大師走近樹林前,彼此止住腳步,因為這座廟建築地方太以荒涼。監堂對於這座寺院已起疑心,不敢冒昧。

  這時天色已經黑暗得對面看不見人,宏慈大師招呼著淨業大師,走進樹林子,這才看出這座廟,建築得非常偉大,是一座古刹叢林,只是年代已久,廟殿和山門多半倒塌,又像經過兵燹之後,那山門前和廟牆邊殘磚碎瓦,全沒人收拾,只是廟門還巍然矗立著。

  宏慈大師轉到廟前,左右看了看,這座廟完全被一片參天的古木圍繞著,因為天色太黑暗,廟門頭的匾額已經看不出是什麼字樣。

  監堂宏慈和師弟淨業大師,低聲地商量一陣:「遇到這種地方,只好先從上面翻下去察看一番,因為這裡形勢不對,我們就不得不加以一番小心了。」

  淨業大師點頭答應,宏慈監堂撩起僧袍,腳下一點,已越上山門,淨業大師跟蹤而上。這師兄弟一商量,廟中的情形,認定這裡多半是一座沒有僧人的廢廟,山門內迎面就是一排大殿,東西兩殿,全都破敗不堪,大殿的十二扇格扇連一扇完整的也沒有,院中荒草沒徑,十分荒涼。監堂宏慈大師向淨業大師道:「師弟,我們今夜大約這頓晚齋,算是沒有指望了,這一帶既沒有村莊市鎮,又遇到香火斷絕的古刹,我們只好找一個乾淨地方,調息靜坐,忍耐著這一夜了。」

  淨業大師答道:「風餐露宿,忍饑受苦,是我們出家人的本事,算不得什麼,咱們索性到後面全看看。」

  師兄弟飄身落在下面。

  這時星斗已經出全,斜月東升,已不似先前那麼黑暗,這師兄弟踏著地上的野草,往大殿上走來,監堂宏慈大師一邊走著,一邊說著:「師弟,你看這座古刹的情形,當年也是一座很好的香火地,一定是經過兵連禍結,廟中的僧人死亡逃散。好好一座大叢林,竟廢置下來,弄成這個樣子,佛門善地,一樣的魔劫應數哩!」

  說著,已經走上大殿的月臺,見這大殿的前面,已經完全開敞著,往殿中一看,所有裡面的神像以及神案五祀全沒有了,監堂不願意再看,順著大殿旁後面轉來。從大殿東邊,一道月洞門穿過來,一層殿又赫然入目,可是情形跟前面差不多,不過這一層殿的月臺兩側,多著四株參天的古樹,全是數百年之物,這時樹蔭正濃,雖有星月之光,被樹蔭遮得一層殿前陰慘慘的,雖然殿門也是敞著,稍遠些就看不見殿中的一切。

  這時一陣風過處,兩旁的樹葉子被搖動得簌簌作響,上面的小鳥也不知是被風吹的或是被下面腳步聲音驚動的,竟一啼一聲地發出淒厲的啼聲。在這種荒涼的古刹,耳中再聽得這種小鳥的淒鳴,任何人聽到也叫人不寒而慄。可是監堂宏慈大師和淨業大師全是少林寺有根基的人,心如止水,不易為外物所動,眼前的景象是可怕,但是兩位高僧抱元守一,神志絲毫不被擾動,依然緩步地走上月臺。可是這師兄弟趕到一走進殿門,往殿中一望,不禁也卻步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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