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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第二回 心苦志堅 苦行庵苦心練絕藝

  這位鐵拂塵苦行庵主,見一叟揚長而去,回頭向身旁的兩人歎息說道:「一叟身為大明後裔,既然心懷恢復河山之志,更具俠腸熱骨,學就一身本領,大志難圖,唯有付諸天命。可是他在江湖中,也做了不少驚天動地的事業,倒也是不辜負一生了。你看他這般年歲,在這冰天雪地中,為故友復仇之事,竟自這樣慷慨去做,佛家的修為,又該如何?不也是講為人生超脫苦厄麼?」

  蕭文傑看到師父這一走十分依戀難舍,此時聽到了庵主這一說,立刻流下淚來,庵主招呼道:「文傑,不用悲傷,你應該自己欣幸,你想若不遇上這一般風塵異人,只怕不易保全你尚有今日吧!」

  文傑答了聲「是」,庵主轉身,文傑、尹涵虛仍然隨在身後,可愛那兩頭巨猿蘆蘆、菁菁,依然站在松樹下,那麼等候著,未肯離開。來到近前,庵主站住,卻向蘆蘆、菁菁說道:「你兩個要認識了這是我苦行庵寄名弟子,你們可不要欺負他。」

  用手跟著拍了拍蕭文傑,兩頭火眼金睛的巨猿,竟自看著蕭文傑,喉中發出了輕微的嘯聲。

  庵主向它們一揮手,蘆蘆、菁菁已經猱升上樹去,蕭文傑不由問道:「庵主,蘆蘆、菁菁,這麼冷的天,它們白日在這裡,黑夜間難道也守在這裡麼?」

  苦行庵主道:「這兩個東西,頗為忠實,它們筋骨氣血十分足,已經能不懼這種嚴寒。本是叫它兩個分著班倒替著看守鐵筆峰,可是這兩個孽畜,竟不肯聽我吩咐,兩人晝夜絕不敢離開。偶然在白天還許一個在庵中,一個在岩頭,要到了夜間,它兩個終宵在這峰頭守護,貧僧倒不肯干涉它們了。雖然是披毛帶掌、橫骨插心的畜類,可是它們這種忠誠護主,有時比那具有靈性的人類,反強得多,叫我怎不愛它們?」

  蕭文傑道:「這正見出佛門廣大,惠及禽獸,全是師父高深道德所感化。這正跟「生公說法,頑石點頭」是一樣了。」

  說話間,已然回轉苦行庵內,蕭文傑就住在前面佛堂中。

  庵主自修頗勤,每日按時參禪打坐,鍛煉內功,庵中一切事完全交與涵虛女弟子,每日晚間庵主指點蕭文傑的武功劍術。

  涵虛女弟子深得苦行庵主的真傳,已經有很深的造就,所以對於傳授蕭文傑的武功,庵主除了親自指點之外,就是令涵虛替她老人家監視著文傑。文傑對於涵虛師兄十分敬重,可是庵中勞作沒有別人,蕭文傑上了鐵筆峰之後,覺得反給涵虛師兄添了麻煩,自己十分不安。

  在來到苦行庵的第五天,蕭文傑早晨練完了功夫之後,信步轉到禪房後面,這後面也搭蓋了兩部石屋,裡面就是作為廚房和堆積食物之所。文傑走過來,見由屋門冒出了許多煙氣,蕭文傑走進屋中,只見涵虛師兄正做著早飯,那石灶中燒著乾柴,和晾乾了的荊條,涵虛更在一個石槽中洗著乾菜,這全是在夏天時晾乾了收藏的,可是石槽中放著完全是冷水,還帶著許多薄冰,涵虛師兄卻毫不介意的,好像不知道冷。

  蕭文傑皺了皺眉頭,向涵虛說道:「師兄,小弟來在庵中,反倒替師兄添了許多麻煩,我幫著師兄操作吧!」

  這時尹涵虛抬起頭來,看看蕭文傑,只是微笑。

  蕭文傑反倒臉一紅,自己搭訕著走向灶口,把木柴往裡填了一下。見灶口裡柴已經少了,遂把石屋角放的荊條弄了些往灶口裡送。但是蕭文傑是個錦衣玉食的貴公子,雖則遭了事之後,顛沛流離,像這些瑣事,他哪裡幹過?把荊條送進灶口,自己更卷起衣袖,想再幫著涵虛洗菜,不料灶口所填進去的荊柴,往開一炸,火星飛滿了灶口前,那荊條帶著煙火,散了一灶口,急得他趕緊用腳去踏滅,涵虛「撲哧」一笑,卻在招呼道:「公子爺!你趕緊前面去歇息去吧!這不是你能做的。」

  文傑羞得面紅過耳,涵虛拭幹了手上的水,過來把灶口的荊條完全推進灶內。

  蕭文傑卻說道:「師兄,你倒把我看成了貴公子,我一樣地能操作,我現在已經是家破人亡之身,和乞丐是一樣。師兄,你什麼事指點我,我不能坐以待食,叫師父看著也太不長進了。」

  涵虛微笑著道:「師弟,你不要介意,更不要難為情,什麼事不能強人所難。

  我是操作慣了的,你何必再跟我客氣呢?燒飯燒火的事,你不要管。你要想幫我的忙,每天你替我打兩桶水來,住在這種絕頂高峰,是苦不堪言的所在,只要你能安然忍受,也就好了。」

  涵虛說著話,用手一指門旁放著的兩隻木桶,每一個木桶上面系著一條長繩,文傑忙答道:「好吧!這些事我卻會做。」

  涵虛說道:「你從後面這山門出去,順著這條松徑,有一箭多地,就是鐵筆峰的後岩頭。那裡是一座懸崖峭壁,比前面還險,我們用水的地方就在那裡。在離峰頭一丈五六的下面,有一處突出的懸崖,正是一道山泉經過的地方。那裡有一個天然的石槽,裡面總有數尺深的水,不過這時上面凍著一層冰,你用繩把木桶放下去,用力地把冰砸開,就可以把水提上來了。師弟你看,山居飲食一切多麼難。」

  蕭文傑答應著道:「這就是不受磨煉不成佛,不受苦中苦,焉得人上人?師兄,你這麼不客氣地指教我,我十分高興。」

  蕭文傑說著話走向門邊,遂把門旁木桶提起,見這桶上還掛著一層凍的冰水。提著它走出廚房,覺得這只木桶尺寸不大分量卻重,用手提著,足有二十餘斤。在蕭文傑倒不覺費事,按著尹涵虛所說的道路走出了後面的小門,只見這苦行庵後完全是一片古柏蒼松,有一條小路,印著一行足跡,完全是穿林而行。她說是緊在庵後,可是這片樹林,足有一箭地長,把樹林走過去,已到了後面懸崖上。往下看了看,是一道很深的山澗,由東到西,一眼望不到邊,對面正是這座鐵筆峰。

  仔細看了看,這山澗下面,黑沉沉深不見底,找了半晌,把這水源找到,只見那有水的地方,就在那懸崖峭壁上。地勢雖則險峻,必須探著身子,把這水桶放下去,趕到水桶一到了下面,蕭文傑不禁搖頭,心說這苦行庵可是真夠苦了,在上面提著這空桶,還不覺怎樣,趕到探上半身,再提著時覺得桶已經重了許多,蕭文傑按著尹涵虛所說的,猛把木桶往山腰的石坑冰面上一砸,立刻把上面的薄冰砸開。取水倒是不費事,可是趕到水滿,再往上一提,蕭文傑險些個栽了下去,身後的樹上,似乎被野鳥登枝,把樹上的積雪散了下來,落了他滿身。

  自己心裡一驚,想到人家一個女弟子,全能吃到這種苦,受到這種累,我一個堂堂男子,連一桶水要是打不上來,那太笑話了!遂把腳底下站穩了,努力地往上提這桶水,但是把一桶水提上來,因為他力量不足,被撞得濺出許多去,提了上來,已經剩了一半。自己好生慚愧,可是又不願重把它放下去,再打滿了,只得把這半桶水提著走回庵來。這一來,手凍得疼痛,身上可熱得出汗,還沒進廚房,蕭文傑就面紅耳赤地好似做了虧心事,見不得人。把木桶提進廚房,見尹涵虛把飯已燒得,正在拿著一把晾乾了的蔬菜,等待他的水洗菜,蕭文傑准知道要被這位涵虛師兄發笑,說自己是公子哥兒,什麼也幹不了,去了好半晌,只提了半桶水來。可是事出意外,尹涵虛很自然地把木桶接過來,倒在了一個大石缸中,向蕭文傑道:「師弟,取水的地方,你看多麼費事,還可以再提些來麼?」

  蕭文傑見沒被這位女師兄譏笑,自己無能,已覺欣幸萬分,雖然半桶水,已然累得筋疲力盡,可是哪肯不趕緊答應。連說我這就去,我也太廢物了,水打不滿,叫師兄真見笑了,尹涵虛道:「世上無難事,只怕用心人,你常了就找到巧妙取水之法,到時自知。」

  蕭文傑轉身出廚房,自己提著這只木桶,已經覺得這條右臂十分疼痛,但是咬著牙關,也得去再打它兩次水來。順著庵後的小門走了出來,這時他可不像先前那麼一股勇氣了,自己想到我雖然隨著師父逃亡避禍,遠來甘涼路上,一路上也受盡千辛萬苦,躲避著仇家。我一個富家公子出身,我認為我很能吃苦了。

  可是來到鐵筆峰,我心念中本是想著,我文傑已經是百死一生,有庵主這樣人收留我,答應了給我報仇雪恨,任憑把我擱在冰天雪地中,我也禁受得了,只要我魂靈尚在,一息不絕,我終有磨煉出來的時候,眼前的苦痛,算得了什麼?可是想得好,身臨其境就不一樣了,如今才頭一次叫我用這木桶,懸崖汲水,我竟自有些不成了,雖說是不受苦中苦,焉得人上人,可是這苦我若是力量不足,拼鬥不了,不也就落個空懷復仇之望,叫人家看我終是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雖有血海冤仇,也禁不得磨煉了。

  蕭文傑竟自灑下兩點淚來,癡迷迷不知不覺,已到了斷崖邊,又被樹上一片冰冷的雪撒在頭面上,矍然驚醒。自己叫自己,蕭文傑,你怎麼這麼意念不堅,心存畏縮,身有殺身大禍,更懷著不共戴天之仇,此時你就該拼著血肉之軀,寧落個骨化形銷,也不叫他艦顏偷生人世,叫涵虛師兄看我成為沒有志氣的人。死則死耳,眼前事又有何難?心念一轉,立刻愁懷盡斂,把那木桶才往下一放,耳中聽得遠遠輕吼的聲音,才一回頭,那巨猿蘆蘆撲到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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