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七劍下遼東 | 上頁 下頁 |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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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宏疆側身聽了聽,裡面一片鼾聲,自己略往竹風門這邊湊了湊,往裡一看。只見屋中陳設簡單,迎門有一張竹桌,上面放著盞油燈;再探身往裡看時,只見靠西有一架竹床,上頭睡著一個短衣的老頭子;床邊放著一雙小茶几,放著一隻酒壺,一隻酒杯,還有兩樣茶食;旁邊放著一碗米飯,原碗沒動。這分明是只顧喝酒,酒喝多了,連飯也沒顧得吃,就睡著了。不問可知,這老頭子好飲貪杯,自己倒免去許多手腳。遂輕身往竹林前繞過來,往南走。自己默忖:通內宅的門戶要是上鎖,自己就不易進去了。 陸宏疆離開了竹林,繞過假山,穿過一處處的花棚、果林,從一道九曲橋走過來。才走上直通內宅的小門前,陸宏疆就知道自己今夜白費事,落個勞而無功:通內宅的小門緊閉。自己哪敢冒險攀這高堂大廈?這可沒有別的法子,只有在這裡等候著杜英。 陸宏疆有些灰心,信步在這座花園子裡轉了一周。正在假山前默默出神,耳中似聽到了一種聲息。驀地一驚,自己急忙往假山後隱住身形。這時,假山前閃出一片昏黃燈光。探身查看,只見後面小門洞開,走出兩個侍女。一個一手挑著一個紙燈籠,一手提著一隻小茶几;後面一個侍女用一隻木盤托著香燭台。這兩個侍女把小茶几、香燭台全擺上,立刻把兩支蠟燭全燃起。一名年歲較大的侍女說道:「你在這等著,我請大小姐去。」 那名年歲較小的侍女說道:「你在這等著吧!這麼大的花園子,我一個人害怕,我請大小姐去。」 那名年歲較大的侍女道:「我恐怕你粗手笨腳的,把上房的人驚動了出來,大小姐就不能出來了。有他在這,怕什麼?別這麼胡攪了,把大小姐惹急了,你可估量著!」 那一個年歲較大的侍女說罷,轉身徑奔通內宅的小屋。這裡的小丫頭嘴裡喊嚷著,跑到進內宅的小門那邊去等候。 隱身在假山後的陸宏疆,竟想不到深更半夜,這種地方,竟有深閨弱女來焚香設祭。這其中必有緣故,自己倒要看看是怎麼回事。陸宏疆靜悄悄隱身,暗看這侍女們的動靜。 工夫不久,小門那兒燈光閃閃,方才那名侍女頭裡挑著燈引路,後面跟著一位小姐。燈影兒裡略辨面貌,只見這位小姐也只有十六七歲的光景,容貌端正、身材嫋娜,眉宇間一派的靜穆;兩眼映著燈光,如一泓秋水;可是從面目上透出一片憂鬱之色。 她到了茶几前,看了看,向兩個侍女道:「馮聾子他問嗎?」 侍女答道:「他沒出來,想是已經睡了。我們按著小姐的話,沒敢把聾子驚動出來。」 那位大小姐往竹林瞥了一眼,扭頭向那年歲大的侍女道:「秋雲,你到聾子那裡去,偷偷地看看,他睡了沒有?怎麼沒熄燈呢?」 侍女答應了一聲,立刻向竹林裡邊走去。 好在陸宏疆隱身的地方,一片漆黑,就是到了他近前,全不易看見他。那侍女到了竹門前,先在門前遲疑一會兒,竟走進屋。隨見竹屋那邊燈光頓熄,跟著一片輕微腳步之聲,那侍女分花拂柳地往西邊走來。到了小姐面前,低聲說道:「小姐,敢情這聾老頭子真討厭煞人!他喝酒喝醉了,飯也沒吃,燈也沒熄,一頭躺在那邊睡著了。多可恨!住的又是竹屋子,要引起火來,豈不把老東西燒化了?雖連不上內宅,老爺病著,那一來誰擔得了哇?」 這位大小姐微把頭搖了搖說:「秋雲,往後不要這麼說了,他已是宅裡好幾輩的人了,在我家出過力。如今老了,無兒無女,無依無靠,我們就得養他到老。老爺把他擱在這來,何嘗不是體恤他?你把燈給熄了,很好!你們兩人回去吧。經過上房窗下時,千萬輕著點腳步。太太要是問時,只說我已睡了。去吧。」 兩個侍女聽小姐說完這話,仍然站在那不動,兩眼看著小姐,囁囁著說道:「小姐,我們還是伺候著吧,深更半夜的,讓小姐一個人在這裡哪成呢?」 那位大小姐帶著薄怒說道:「不用,深更半夜怕什麼?自己家的花園子,我有我的願,不願意教人看見。快走,別多說閒話!」 當時,這兩個侍女被小姐說著,不敢再說什麼,只是滿面遲疑地向內宅走去。 這位小姐還不放心,跟著到了小門前,容兩個侍女走開,把兩扇門帶過來,這才回身。來到香幾前,從懷中掏出一個絹帕的包兒來,往香幾上一放,面色突地立成慘白。陸宏疆暗暗一驚,心說:不好!這位富紳的小姐半夜來到這種地方,雖然是焚香請願,也覺於禮不合。她這臉上變顏變色,絕不是僅僅的燒香了心願。真要是有意外的事,教自己趕上,焉能袖手不管? 自己稍往前挪了挪,再細看時,只見這位小姐把絹帕一打開,陸宏疆就怔了。只見裡面裹著一把利剪、一塊白布,一根布帶子。往香案上香爐旁一堆,跟著拿起一束香,把紙裹劃開,把上面的紙箍用指甲挑斷;用右手捏著下端紙箍,轉著,把香條鬆散了;把已散開的那一端,放到已燃著的蠟燭上燃著,這束香立刻煙火騰騰。 這位小姐肅然恭立在香幾前,雙手舉著這束香,淒然淚下地祝告道:「信士女弟子馮慧敏,僅以一點愚誠,昭告于南海觀世音菩薩、過往神靈、馮氏先祖的陰靈之前,父親馮承恩忽得重病,醫藥無靈,已將不起。弟、妹年幼,父親若有好歹,無賴宗族定然欺凌孤弱,謀奪家財。那一來,我母子四人,哪還能逃得開謀產人的毒手?眼看家破人亡,就在目前,叩求神靈護佑,保佑我父親多活幾年,我弟弟也能頂立門戶。只要我父親好了,我馮慧敏定給觀音庵重修廟宇,再裝金身。求菩薩的慈悲、過往神靈的默佑吧!」 祝告到這,把那煙火騰騰的這束香,往爐裡一插,恭恭敬敬地伏身下拜。叩罷頭起來,映著閃爍的燈光,臉上的淚珠如同斷線珍珠相似。 隨見這位小姐,把眼光往竹屋那邊瞥了一眼,雙眉緊皺,把左臂的衣袖往上一擺,把一支嫩藕似的胳膊露出來;跟著把那絹帕的包兒拿過來,一塊白布,一條布帶,全攏好;又把一個紙包打開,裡面有藥面子。這位大小姐帶著滿懷憂傷,把香幾上的那把利剪抓起,一低頭,一張口,用銀牙把雪藕似的臂肉咬住,往起一提。胳膊的肉被提起高有二寸。這位小姐,右手持利剪,顫巍巍的,猛然用力一剪,撲哧的一聲,頓時疼徹肺腑,一條鮮血淋漓的臂肉,掉在香爐前! 這塊血淋淋的肉,還在顫動,有二寸寬,五寸長。這位小姐面如白紙,銀牙咬得吱吱亂響,猛地把那利剪往地上一扔,立刻把那一紙包藥末子抓起,往那鮮血直躥的傷口上一按。只是手顫得沒准了,一包藥末子抖撒了一半,連紙按在傷口上。這位馮小姐一片愚孝,死生全置之度外。不過事前是想的為一家存亡,自己受點痛苦,把父親治好了,家業能保住了;父親的生存,關係著馮氏偌大家業的興衰,這才禱天求壽,割肉療親。哪又知道自己這種香閨少女,哪受過這種痛苦?真有些支持不住,還想用預備下的布和帶子包紮,才又伸手把香幾上的布帶子抓住,身形已支持不住,往後一溜,咕咚的坐倒在地上。疼得櫻唇緊閉,兩眼闔著,左臂依然微顫著。把隱身假山後的陸宏疆看得幾乎流下淚來。不管這割肉療親有用沒用,只這點年紀,又是個嬌弱的姑娘,居然有這種孝心,太叫人可敬了! 陸宏疆此時暗叫自己道:「陸宏疆,你家中也有父母,也有弟妹,你若再忍心搶劫這孝女的家財,說不定還許傷了事主,你真不如禽獸了!」 只是想到瓢把子雙頭蛇葉雲的兇狠暴戾,言出必行,自己哪有力量來阻止他,不叫他做這水買賣?自己就是不肯欺天滅理,又有什麼用?「我定要想法子救這孝女全家,只是有什麼法子可想呢?」 此時,陸宏疆真是天人交戰,心裡那份難過,比馮家這位割肉療親的孝女不差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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