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尼山劫 | 上頁 下頁 |
|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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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逢霖和俞平全在船後一個大艙內,現在突然遭風,雖則所坐的是雙桅大海船,在這狂風巨浪中,船是一起一伏,艙裡也全進了水。夏逢霖拉住表侄俞平的手,悲聲說道:「俞平,想不到我們爺兒兩個在這裡送了命,完了,全家四十餘口的冤仇,就算是等待來世了。」 說話間,前艙那邊一聲暴喊,也聽不出是什麼聲音,跟著船身一個巨大的震動,船桅已經折了,這只船轟隆一聲,向左邊翻去。夏逢霖究竟是一身功夫的人,爺兒兩個這些年來,在外面奔走了數千里,什麼大風大浪都經過,在船身一往旁邊翻去時,夏逢霖挽著俞平的手,暴喊一聲:「俞平,咱們死個痛快吧。」 這爺兒兩個全從艙裡躥了出來。 這也是爺兒兩個命不該絕。他們從艙裡躥到船舷上,往海裡一跳時,正好落在折斷下來帶著一大片船帆的半截桅杆上面,爺兒兩個的身軀正被這片船帆裹住。人到了危難關頭,但凡有一線能活的希望,也要掙扎。這一跳下來,兩人是同時往下落,船桅跟這半截船帆,除了木頭,就是極粗的竹竿,並且船帆上還帶半截船棚子,這些東西全能在水面上浮起,稍往下一沉,又被浪頭托起。夏逢霖跟俞平這一沒沉下去,可就互相掙扎著索性把船桅也抓住了。風浪大,流也疾,船桅船帆順流而下,這兩個人雖則全身浸在水裡,仗著這片船帆托著,爺兒兩個又略識一些水性,落到海中時,又沒灌進水去,就這麼被風浪裹著走,居然全拼命掙扎,一口一口地換著氣,噴著水,居然沒失去知覺。但是這種情形下,時候久了,依然沒有活的希望。 遊出去大約沒有多遠,離著出事時也不過是一個時辰左右,這爺兒兩個可也就夠了勁兒,倘若再支持下去,也就沒有那麼大力氣抵抗下去了。在這時,突然聽得有人在發著喊聲:「別撒手。」 夏逢霖、俞平現在被浪頭打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只知道手不能鬆開。經過一個時辰,風浪略息,一條小船沖波逐浪,逆流而上地迎了上來,一根竹篙,竟把這個破船帆擄住,把夏逢霖、俞平全救上船來。這爺兒兩個被救上來後反倒全昏死過去。這條小船立刻往海邊蕩過來,轉到海邊上,貼近一個海峽旁,避開了風浪。在船上人的救治下,這爺兒兩個先後醒轉了過來。 睜眼看時,爺兒兩個全倚在船艙中,面前站著一老一少,老者年紀七旬以上,赤紅的一張臉,很長的花白鬍鬚,精神矍鑠,穿著一身藍布短衫褲。另一個年紀也就在三旬左右,生得骨骼十分出奇,這個相貌長得十分怪,六尺多高的身材,瘦不露骨,寬腦門,狹下頰,兩道重眉毛,一雙大環眼,黑眼珠大。雖然也是一個漁家打扮,但是他這相貌卻長得威猛逼人。夏逢霖此時緩過氣來了,他趕忙向這一老一少點點頭道:「我們爺兒兩個死裡逃生,蒙你們救我們,得全蟻命,真是再生之恩。沒領教老人家貴姓?」 老者點點頭道:「朋友,這算不得什麼,老漢我姓李,一個打魚為生的,沒有名字,你就叫我李老大好了。這是我的夥計,他姓石,你就叫他石夥計,客人,你這是從哪裡漂流來,你們的船在哪出的事?」 夏逢霖道:「我們是乘船往雷波峽,離著那裡大約還有好幾十里地,天氣變得奇怪,船上的人竟沒看出會有這麼惡劣的天氣,一條大船整個地翻在海內,大約船上的人十個裡逃不出一個來,我們爺兒兩個,僥倖抓住了折斷的船桅船帆,漂流下來,蒙老人家相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個老者道:「此處名叫湄川壩,大約離你們出事的地方已經有六七十里了,客人不要擔心,好好地將養一下,四海之內皆兄弟,我們也是在此處客居,客人大約受了損失吧?」 這一句話把夏逢霖提醒,果然毀了,本來爺兒兩個當時也沒想能活著,在那種時候,誰還顧到身外之物?爺兒兩個包裹完全扔在船上,現在除了身上濕淋淋的衣服,任什麼也沒有了。夏逢霖聽到這個老者的話,看了看俞平,不由得歎息一聲,向老者道:「不錯,我們的東西全扔在船上了。」 可是夏逢霖忽然想起在這種情形下,不能再讓人家麻煩了,這一老一少已經救了自己和俞平的命,何況他們也是打魚為生的窮苦人。 夏逢霖反倒現出笑臉,向老者道:「老人家不要緊,我們叔侄二人,雖則也是做買賣的,但是原本就是流浪江湖的苦朋友,蒙老人家相救,這就很感恩不盡了。我們爺兒兩個,全有力氣,就是做些苦工的事,一樣能活下去。這個湄川壩,登岸之後,不一樣可以向沿海一帶走下去麼?我現在覺得身上沒有什麼難過了,老人家,我們這就向你告辭了。」 說著話,夏逢霖還真的努著力地站起來,雖覺得身軀虛飃飃的,可是自己咬著牙,強自支持,不願意在人前做乞憐之態。俞平也看出表叔的意思,也扶著艙板站起來。 這個李老頭和石夥計,彼此相視,微笑了一下,各自伸手把兩人按得重新坐下,李老頭笑著說道:「朋友,你姓俞,你們是叔侄,你們雖則是做買賣的商人,倒很有些走江湖好朋友的氣概,要走,我也不留你們,不過你是不知道這個地方,想走也得我這條船送你們出去。這個湄川壩,是靠海邊上的一個海島,這裡只有幾十戶打魚為生的人家。朋友,你將就著在這裡歇息兩天,你別看不起我老頭子,我還能幫你忙,也管得起你們的飯。」 跟著扭頭向身旁這個壯漢道:「石夥計,把船蕩回去,我就愛這種人,到了窮途末路,絕不做搖尾乞憐之色,這才是個漢子呢。」 那個石夥計答應了一聲,跳出艙去,跟著把船蕩開。夏逢霖看出,這老者和平常的漁家不同,尤其他那個夥計,相貌驚人,這個船本不大,方才在海面上竟能夠沖風破浪,逆流而行,這一老一少該有多大的力氣,自己索性也就不做虛偽的客氣了。 這時老者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夏逢霖說著話,卻有意無意地問起夏逢霖過去的經歷。夏逢霖哪好提自己真正的家鄉住處,好在已經在北方轉了這幾年,便告訴老者自己原本是河南省的土著,早年不斷地到天南一帶經商做買賣,家裡父一輩子一輩全是商人,現在家鄉沒有什麼人了,輕易也不到北方去,在這一帶往返地販些貨物,爺兒兩個不過將就過活而已。這個老者不住地安慰著。這條船順著這片山峽轉過來,走出不遠,已經到了湄川壩的裡面。 這裡是一個小島,裡面水面很大,三面全有高低起伏的層岩怪石,靠裡面有一片陸地,也全是拔起海面的山地,順著岸邊,排著二十多隻漁船,上面全是年輕力壯的漢子們。這條小船到了岸邊,那個石夥計拋錨擺岸,李老者向夏逢霖、俞平道:「朋友,跟我下船,你到我家中看看,我們這是個極好的地方,不納糧,不納稅,二十多隻漁船,足夠我們這班人過活的,還有盈餘,你放心在這裡住著,不會把我們吃窮了。」 夏逢霖、俞平跟著老者走出船艙,果然這個地方山明水秀,因為已經離開海面,波平浪靜,靠著岸邊,一排一排的樹木,濃蔭籠罩,非常幽雅。老者知道他們身體軟,便把他們扶下船來,順著岸邊一條小道往裡走來,穿過眼前一片樹林子,已經看到這個地方果然不大,四周雖則有層岩怪石阻擋著,可也看出來方圓不過數十畝的地方,迎面蓋著二三十間竹籬茅舍,可是走向裡面,卻看不到有婦人小孩。這時漁夫們也三三兩兩地回來,夏逢霖感到這個地方很可疑,因為沿海一帶漁港很多,大小全有,可是很少沒有家屬的。無論哪裡,只要立起漁港來,就要聚焦起多少人家,自己看著這種情形,或者他們是在這湄川壩才立住腳的漁戶。 緊靠著後面一片層岩下,有幾間草房,圈著一段竹籬,裡面地勢很大,竹籬的裡外,全是蒼松翠柏,地上還種著許多山花野草,看到眼中都是那麼乾淨幽雅。那個石夥計已經在頭裡走進去,裡面有兩排房屋,迎著籬笆門,是兩間草房。老者把夏逢霖、俞平領進屋中,兩間屋是一通連地明敞著,屋中的陳設簡單,桌椅雖是齊齊整整,可是很像山居儉樸的人家,不過屋子裡特別的乾淨,並且在裡面靠後牆的一個長條案上,還擺著許多書籍,靠窗前一張桌子上,放著一份文具,靠東牆上,掛著一口古劍。夏逢霖看到這種情形,真有些怪異,這個李老者和石夥計,一點不假是打魚的,可是打魚的家中竟會有這些不合身份的東西,自己難道真個遇到了隱跡風塵的人物? 落座之後,那個石夥計已經在房後邊劈叭的砸著木材,燒起茶來,煙氣一陣陣地卷向前面,這個李老者向夏逢霖說道:「朋友,你看我這個家還不錯吧?你不覺得一個打魚人家的擺設,看著有些不倫不類嗎?」 夏逢霖搖搖頭道:「老人家,這個話我認為不大對,怎見得打魚的人,就絕不會讀過書識過字、習過武練過箭呢?何況老人家這般年歲,看老人家精神這樣飽滿,體格這樣健強,大約老人家是個能文能武隱跡風塵的人,我猜得不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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