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龍鳳雙俠 | 上頁 下頁
二六


  石金龍被她逼迫得無法,也只好略與周旋。這兩人在山頭清靜之處,就這麼談一陣,有時對拳,有時折下兩段樹枝來,當作寶劍。動手過招之下,石金龍必須要輸給她一招一式,秦梅貞才肯甘心,只要石金龍不肯讓她,她就跟你沒了沒休。有時還真動了怒,石金龍必須故意地把拳術劍術之理再說錯了,叫秦梅貞占了上風,她才回嗔作喜。兩人在山頭上直盤桓了半日,方才歸去。

  石金龍把自己的住處,也告訴了她。不過石金龍雖則知道了秦梅貞住在北關內三山街玉帶橋邊,自己可是絕不想到她家中去訪尋她。

  石金龍雖則是自己行為上磊落光明,可是在那種舊禮教下終嫌有男女之別,雖則武林中對於這種界限略得放寬,但是依然是不敢任意地放縱,要時時保守著自己的門戶規誡。所以石金龍與秦梅貞的遇合,絕不敢稍存私念,致招物議,並且在和瀟湘劍客分別時,師父曾諄諄地囑咐,無論到了什麼地步也要為門戶保守清白之名。並且自己先前那位老師父靜虛方丈他是少林寺正宗,尤其對於門下弟子管教至嚴,自己雖則已經是仗劍走江湖,師父也遠在數千里外,可是每念及師恩深厚,自己的大仇未報,更不敢稍涉兒女私情,所以石金龍對於秦梅貞意念非常正。

  這天正趕上陰雨連綿,石金龍雖則時時想念著山郊下那個農家行藏詭秘,定要探查他的真相。可是這兩天因為道路泥濘,已經悶坐在青林觀,沒有出去。這天已經到了夜間,這青林觀十分清靜,因為這座廟中只有兩個道士,師弟二人在這裡清修,一個上年歲的夥工照料著門戶。起更之後,這廟中道士們早入了睡鄉。

  石金龍住在這青林觀的東偏殿,這裡十分寂靜,這種雨夜淒涼,石金龍獨自悲歎身世,想到投師學藝,幸而是父母陰靈護佑,武功學成,仗劍尋仇,只是仇家不知逃向哪裡,漂泊江湖,成了四海為家。如今來到這鳳陽府地面,竟自耽擱下來,雖則是自己報仇心切,可是仍然不忘師門的規誡,做些行俠仗義的事,也算是略報師恩。可是又想到竟與一個素昧平生的秦梅貞相遇,雖則她的行為沒有什麼不正當之處,自己絕不是才離師門就敢放縱,實在是因為她武功劍術頗像是衡山玉清庵一派,所以自己流連下來,也為的是要看出她的門戶派別,可以放心和她結為武林道義之交。可是心中時時凜戒著恐怕自己涉世未深,腳跟不穩,一有意外的牽纏,可就要自取滅亡了。所以竭力地想著,把那個行藏詭秘的農家查明了趕緊地離開此處。

  石金龍自己坐在那兒不住地出神默想,這時忽然聽得窗外倏的一聲輕響。

  石金龍一驚,認為外面有夜行人落在窗下,自己往起一長身,離開窗前,手按著桌案角,低聲喝問:「什麼人?」

  可是心中已經預備著把燈焰吹滅。這時窗外竟自撲哧一笑道:「好厲害的聲音,不速之客,特來相訪。」

  石金龍聽到答話的聲音,不禁一陣面熱耳赤。一聽出是秦梅貞到了,自己好生著急,寄居在青林觀,半夜中她來相訪,倘若是被觀中道士看見了,自己有什麼話答對?驚惶之下,趕緊走到門口,一推風門,那秦梅貞已經到了門前,竟自不等石金龍相讓,走進屋來。

  石金龍見她一身短裝,背上搭著劍,滿面笑容,進得門來,把她那鞋底子在地上連擦了兩下,向石金龍道:「風雨連宵,真是叫人煩惱,我實在是悶得厲害了,黑夜間特來相訪,我想師兄你也同樣的寂寞,我們剪燭清談一刻,聊解寂寞,我想你一定很喜歡的。」

  石金龍此時面目上死板板的,眼睛絕不往秦梅貞的臉上看,遂答道:「小姐固然寂寞,但是這觀中倒有許多不便,小姐你怎麼這麼高興地在黑夜間出來,豈不怕家中人多疑麼?」

  石金龍說得這種話,頗為堅強失禮,可是秦梅貞絕不介意,竟自一邊往裡走著,一邊說道:「石師兄照你這樣看,也過於固執了。我們武林中人只要自己行為上光明正大,難道還怕一般俗人的責難麼?石師兄你一個行道江湖的武士,怎的竟這樣沒有一些豪放之氣,你不能那麼局促不安,要是這樣,我在這裡坐下來,也太覺無味,我還是告辭吧!」

  石金龍被她說得不禁臉一紅,忙換了笑容向秦梅貞道:「小姐你不要著急,我實在因為敬重你,才這麼對於我們的行跡上十分慎重,秦小姐你要原諒我才好!」

  秦梅貞腮邊帶著微笑,點點頭道:「這還像是待客之禮。」

  說話間,秦梅貞已經落座,石金龍認為秦梅貞訪自己的時候雖然不對,她總算是客人。可是自己住在這青林觀,沒有人來伺候,在白天倒可以叫喚那火工道人給自己操做些雜事,深夜間他已經睡下,哪好再去呼喚他?自己遂向秦梅貞說了聲:「小姐你略坐一坐,我給你燒一杯茶來,也略盡我這做主人之禮。」

  說話間轉身就要往外走,秦梅貞忙招呼道:「石師兄我是找你來談話,並不想到你這裡來吃茶,你何必費那個事?你自己把茶燒來,我吃著也覺不安呢!」

  石金龍只好作罷,遂和她對面坐在窗前。秦梅貞道:「師兄你這客居真是十分不便了,我常常為了這些無足輕重的事,發著極大的憤慨,像師兄你有一身本領,依然這麼困頓江湖,所以草野間,不知埋沒了多少英雄俊傑。好在你這樣仗劍走江湖,行俠仗義,尚還不辜負一身的本領,可是你自己卻飽受些風霜網頓之苦,我總看師兄你應該另尋進身之路。憑你這身本領,何愁不能顯親揚名?你看那一般庸庸碌碌的人,反倒高官得做,俊馬得騎,真是天道不公,我看著真是不平。」

  石金龍聽到她這種話,不由一笑道:「秦小姐,你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熱心利祿,認為必須要腰金紫綬,蔭子封妻,那才算英雄得志,你那也未免看得過偏了吧。因為你不是一個平常富室千金,我認為你一身武功本領,得自名師傳授,雖則你不肯說出門戶來,我大致已經猜出,你多半是衡山派玉清庵門下所傳。你既然是武林中人,也應該知道我們最忌的熱心利祿,我現在秉師門規誡,行道江湖,無家無業,雖受些風霜饑渴之苦,我反覺得心頭上十分乾淨、暢快,不被那富貴之氣薰染,正是我如願以償之時。所以人各有志,不能一樣了。秦小姐你認為我很苦,我自己倒覺得很甜,這正是那道不同,不相為謀,我這寒齋小舍,看起來實不配款待你這富室千金了。」

  秦梅貞腮邊含著微笑,抿著嘴只注目看著石金龍,靜靜地聽著,直等到石金龍把話說完,微把頭點了點,嫣然一笑,向石金龍道:「石師兄,你這人也有些過分無禮了,怎麼當面罵起我來,你看我全身從上到下哪裡帶著富貴之氣?富室千金,官家小姐,會肯像我這麼放肆的麼?你怎麼竟自說我不配往你這清高俠士的屋中坐麼。」

  石金龍道:「不錯,你一片天真,你的衣裝打扮,也是很灑脫大方,不像綺麗叢中人。不過你話說的,我實在覺得你認為一個男子,不取得功名富貴,就不足光耀門楣,我這心直口快的人,實在不服這種話,言語冒犯,請你擔待吧。」

  秦梅貞這時反把笑容盡斂,很莊重地說道:「石師兄,我是故意相戲,用那種話來試探你的心胸志氣,你果然志趣不同俗流。我雖然生為女兒身,我絕不肯把我當作女子來看待,我愛惜武功,也正是討厭那富貴人家的女孩子們,自幼埋在脂香粉氣綺麗叢中,那種人有什麼用?我雖然也沒念過什麼書,不過略認幾個字,我深慕一般女俠們,以一個女子也敢做些驚天動地的事業,為閨門中的女兒吐氣揚眉。所以我雖然生在富貴之家,父親既有家財,又做過一任官,可是我把富貴兩個字,看成糞土一般。我自己很幸運的就是我家中也是愛惜武功的人,才能夠叫我一個姑娘人家也練就一身本領,更遇一位名師,傳授我劍術。

  「我總想著,不要把我十餘年的苦功夫白白地糟蹋了,師父傳授我武功劍術,我若是依然戀著那富貴人家的享受,我太辜負了師父教導我之恩了。我自己早有志願,情願意仗著掌中這口劍,走入江湖道中,為人間多雪些不平的事,那樣去做,多麼快意。不過石師兄你想,我老父在堂,他哪肯容我那麼任性?和師兄你在這裡萍水相逢,我看出來你是一個曾得名師傳授武林中名手,不過我雖練就了一身功夫,江湖上的事,我是一些不懂,對於武林中門戶派別太多,我辨認得不十分清楚,所以到現在我猜測不出你究竟是哪一派的門下。我和你動手過招,你的拳術上頗像是少林派的宗法,可是你的劍術絕不是少林派所傳,頗像是瀟湘劍客『一字慧劍』的家數,在我猜測的這兩派中,全是我武林中受人尊崇的正大門戶,我越發地敬重你,我能夠和你結為朋友,我實在是認為我一生最幸運的事。只不過石師兄你過分地拘謹,我怕的是引起了你的懷疑,我倒不敢過分地和你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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