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俠蹤(94)_鄭證因

九四

　　姬老英雄想到此處，掀須微笑說道：「大和尚是少林名僧，江湖道上技擊前輩，對於賢徒薑老當家氣憤之言，難道不會加以忖度，就一味恁信了不成？因為俺與韓、雲二老師傅雖然久仰大和尚的威名，卻始終未晤一面，更談不到什麼恩怨相結，俺們三人縱即怎樣糊塗，亦絕不能脂油蒙心，向你出家人無端污辱。你上次夜入白狼堡內，乘葉五爺醉臥之際，將他髮辮悄悄割下，並趁韓老師傅追逐刺客，在硯石下留給一書，似此等不察虛實，善嗔易怒舉動，在普通人尚且不可，何況你乃是個佛門中的弟子呢。」

　　黑心薑德寶知道乃師脾氣，誠恐姬隆風反復解說，將自己虛偽完全揭穿，尤懼小閻王楊二虎接過話去，把個人在小白山歷來所作所為，一骨碌抖了底子。鐵面佛雖不反對門徒側身綠林，但是憎惡做那傷天害理的勾當，故沒等待姬老英雄說畢，即行嘿嘿冷笑道：「姬老師傅真是久曆江湖，經驗豐富，不愧為形意拳名家。想那夜在白狼堡裡倚仗自己人多勢眾，比畫時候又占了一二上風，除開將俺和謝、牛兩位當家栽了，並口出狂言，把俺恩師糟蹋得半文不值，如今見俺恩師來到關東，在白狼堡中顯示一點絕技，今天更將你三位邀來虎陀峰較量內功，便又頓然改換口吻，說出此種冠冕堂皇言語。姬老師，你在江湖道上創的『萬兒』，不管南北各地碼頭，關裡關外豪傑，只要提起姬隆風這三個字，誰不傾服得五體投地。詎料今天逢到節骨眼上，也會人前一面人後一面，和婦人小子沒有多大差別了。」

　　俗諺說「遣將不如激將」，這話真是一點不錯。姬隆風本想借此機會和鐵面佛折辯一遍真理，把是非曲直完全闡述明白，如癡僧假若被薑德寶欺瞞，盲目受他利用，只要經過自己點穿，也許能掃除一切嫌怨，將擺在眼前的洶濤惡浪化作惠澤甘霖，更許步履楊氏雙雄後塵，命薑德寶脫離綠林羈絆，踏上人生正途，做一個任俠行義的風塵傑士。再就自己和雲飛所負使命而言，若添上薑德寶他倆師徒這對幫手，將來搭救王總督郎舅時候，豈不是再增加一部勢力！

　　姬隆風本打算這種意念，這時薑德寶竟說出這番話來，老成持重的姬老英雄被他這番話激惱，不禁怒沖鬥牛，憤然變色道：「薑老當家的！俺姬隆風從二五歲闖蕩江湖，至今已五十餘載，技藝雖然不精，一生毫無建樹，但在品德這兩個字上來講，從來卻是心口如一，不會怎樣賣弄花哨。薑老當家！今你竟恬不知恥，抵面說出這種欺天滅理的話來，老朽已無須徒逞紅唇白齒，做這毫無裨益的辯論。現在咱們已酒足飯飽，你師徒倆既是不吝奧秘，邀約俺等前來賜教，請立時畫出道來！我姬隆風雖然年邁無能，卻也要首先承教了。」

　　當時如癡禪師瞥見幾群由北往南掠去的寒雁，經由崇高的盤秋嶺上飛過虎陀峰的高空，長鳴數聲，瞬息即消逝它的影子。他看到這鴻雁掠空，想起姬隆風等三人，飛上崖來所施展的提縱術，實已到登峰造極，自己暗想，「事先若沒有在崖下裝置埋伏，僅憑個人一生所學，不但絕無勝利把握，只怕還要栽在他三人手中。」

　　鐵面佛正想到這裡，聽見姬隆風說話轉強，叫俺師徒畫出道來，不由微微一笑說道：「姬老師乃是武林前輩，馳名天下的風塵大俠，何必同劣徒德寶一般見識，今日貧僧既然自不量力，想跟你諸位大俠學點真實功夫，較量較量內家掌力，貧僧已擇定一塊平坦地方，抛磚引玉廣請教益！」

　　如癡禪師說到這裡，站起身來，雙手一拱接著說：「諸位老師傅休嫌簡慢，咱們回頭再來飲酒賞月吧！」

　　話畢方落，臉色突轉嚴肅，接著更是哈哈大笑一陣，當即雙腳一點，躥向朝元石南端崖頭，神態十分狂傲。韓如冰哼了一聲，眼向姬、雲兩人一瞥，這三老也就跟著躥到朝元石南端，葉錦堂、楊二虎二人同時也跟奔過去。這時如癡禪師見姬隆風等俱已跟來，便抬手向金剛崖下一指道：「崖下亂石崢嶸，形勢陡險，只那崖腳前幾堆巨石中間略有一點半坡所在，諸位老師傅請在那裡賜教如何？」

　　姬隆風等乘著如水月光，順著如癡禪師手指處看去，不禁暗暗稱奇。只見這金剛崖的南邊崖下別有一番奇境，原來這南邊崖腳下，雜列著十八座巨大怪石，這十八座怪石是從東側崖腳起列著孤形式，向外排列到西側崖腳。這樣半圓形排列著的十八座巨石，每座距離全是八尺來遠，且大小儼如一致，每座石頭且俱聳然立著，猛看恰似活人一般，尤其每石筆立修長，磅礴氣概，以及突兀的兇猛景象，真好比是十八尊護法金剛在捍衛這金剛崖禮聖。這半圓形巨石的中間有一塊綠草如茵平地，面積約有五丈見方，被十八座怪石旋回繞著，真是好一個比畫所在！

　　姬隆風看到這種奇絕境地，想起楊二虎那夜踩探情形說，黑心薑德寶麾下一般匪徒，對這空漠漠的荒山裡面，不分白晝黑夜，看守得異常嚴密，禁止一切閒人向這地接近，料知其中必定大有精微奧妙，恐被人悄悄洩露出去。更想到二虎在那蘆葦叢中失掉馬匹，驟遇一位白髯老人指點迷惘，並叫他傳言俺們三人，休仗自己軟硬功夫看輕敵人，更要從什麼蛛網遊絲上著手，此刻又見如癡和尚如此狂傲，似此種種情形看起來，已可斷定如癡和尚他倆師徒，在這崖下裝置埋伏了。姬隆風正想到這，見鐵面佛陡聳雙肩脫去肥大僧袍，隨手甩在崖頭，遂轉回向自己等抱拳含笑道：「三位老師傅哪位當先賜教？俺和尚在下面恭候了！」

　　如癡禪師話未落聲，一個「蜻蜓三抄水」的輕功絕技，縱身向崖下飛落，身手矯捷輕靈。他落到崖下一座金剛石上，接著兩足微點，人已落在細茸茸的草坪中央。

　　雲子揚瞧他這種躥躍功夫，真是輕比落葉，矯勝猿猴，錯非擅長登峰造極內功，詎能臻此。當望韓如冰、姬隆風二人說道：「二位兄長替我接著，待小弟我先去獻醜。」

　　雲飛話未落聲，姬隆風急忙接聲說道：「師弟，愚兄适才已經說過，當先向他如癡禪師領教，你同韓老師還是耽一耽吧，俺不成時你再下去接替吧！」

　　草上飛行韓如冰大俠聽了，忙向雲飛攔阻道：「姬老師已向如癡僧叫過陣，理應由他先下去較量，假若不是鐵面佛對手，你我再接著承教吧。」

　　黑心薑德寶聽了韓、姬、雲三老說話，認為他們看出自己恩師的功夫精湛，所以才有這舉動。遂望謝大剛、牛春生兩人擠眉弄眼，笑道：「今夜虎陀峰上這場比畫，真是丁對丁，卯對卯，絲毫不能含糊，你我得見此等神功較量，漫說勝過學藝三年，用功五載，直比苦練一生還要有益呢。」

　　鐵胳膊生性莽漢，且又深惦著白狼堡內挫辱，今聽薑德寶這麼地說，不由嘿嘿笑一聲道：「俗語說，強中自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像俺哥們這等無能之輩，只好任憑別人踐踏，別人欺侮，誰知今夜也會碰在青石崖上啊。」

　　謝大剛說至這最末一句，複對韓、姬、雲三老斜睨一眼，更朝楊二虎、葉五爺把臉一沉道：「俺在白狼堡內雖然栽過跟鬥，今夜卻也要趁個熱鬧，趕到他老師傅們比畫完畢，咱們借著這大好月亮，大好場子，回頭再向你二位領教領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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