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元璋 > 朱元璋文集4 | 上頁 下頁
述非先生事


  非先生,東浙人也,廬金華芙蓉峰下。文淵子異其人,數謁其廬,與語,知其所學已罄世事矣。其文淵子喜不自勝,歎曰:「於戲!世有鐘英之人,有若是也。」

  文淵子曰:「吾六歲而學,十五而知,三十而不惑,四十而知天命,五十而耳順,六十而從心所欲。至今未見世有其能人者也。惟非先生過世人矣。吾昔居朝,與君同遊,凡二紀。吾老矣,君憐其老,得致仕歸。然思君之衷,未嘗一日忘也。奈何文章之士,除吾之外,餘無稱帝心者也。思之想之,為人臣必忠,為人子必孝。今吾既歸矣,君缺人矣,今知其人而不薦,是謂不忠,薦之不當,亦不知人者也。今非先生有絕世之學,安得不薦之於我皇?特以疏聞:

  『臣聞天生之君必有其臣,天生其臣必有其君。君臣,風雲際會,本難事耳。今陛下芟群雄、一海宇,已有年矣。生民鹹遂,天無烈風,海不揚波,可謂慶矣,可謂賀矣。然自臣歸後,才能之士有無,為臣歸久而不知,日夜思君之心,夢寐交雜,目雖無淚,心亦洋矣汪矣。何哉?恐陛下寡同游而無釋結者。於是宵晝物索才能。近得一生,文學敏捷,世無過者,陛下聘焉,以為黼黻皇猷,為千萬年不拔之美,亦足微臣效忠之一也。臣敢不稽首頓首以聞。伏惟陛下納臣之言,用斯人之才,幸甚、幸甚。瞻天激切屏營之至。』」

  帝乃嘉其言,以使往達金華,至芙蓉峰,入茅廬,果見其人,態貌雄偉,言辭彰彰,果能之士,果毅之士。使亦美之。使者曰:「籲!忠哉!文淵子舉無謬言。今非先生如其言。」

  使謂先生曰:「非先生否?」曰:「然。」「廬峰下年何?」曰:三十年矣。」曰:「「膻腥乎?淡薄乎?」曰:「隨分。」曰:「志乎?」曰:「子墊問孟子是也。」曰:「仕乎?」曰:「可」曰:「先生知我來乎?」曰:「不知。」使乃出詔以示非先生。非先生一見詔出,倉惶俯伏於地,自駭。謂使者曰:「儒生居芙蓉峰下已有年矣。欲兼善天下,三十年不達,不過獨善其身而已。今皇上何知,有煩使者至此。敢問使者,莫不有舉者乎?乃君自知乎?」使者曰:「知者以先生之能,具文以上聞。上特遣某詣廬而詔。先生起乎?隱乎?」曰:「君命,弗敢違也。生殺與奪,惟君專之而又能之,安敢隱乎!」於是同使往朝。

  至朝,謁帝於奉天殿。禮畢。帝曰:「爾非先生乎?」非先生聞君命,即拜手稽首,自稱:「臣非生藻不敏,蒙陛下不棄微才,遣使詔臣,臣何幸至此,藻之厚薄,簡在帝心。」帝嘉其言,職以翰林應奉,專天下之文章,是非決焉。藻既承君命,不勝感激。不逾三日而居任焉。

  俄而吏部公文至,欲諸官之誥辭關文之。藻於是乎操筆,猶壯士之揮戈,蛇之入草,龍之蜿水,不時而文成,成則成矣。

  傍一編修至,觀藻之文,謂藻曰:「先生之文,美則美矣,何負知人哉?」藻曰:「知者誰?」編修曰:「文淵子乃知先生者。先生所以至朝而官,皆文淵子之所舉。先生所作之文,文淵子已有定式。今先生重為之,吾將以為先生負之矣。」藻曰:「不知而誤。今編修所言甚當,然吾亦非故意耳。自後勿為。」於是藻辟翰林院中諸廚,以目文淵子之所作。果有一定之式,其中有一二不當者,於是改抹之。

  編修亦目之,乃曰:「藻果君子也,知人有缺,先生補之,可謂全人矣。何也?文淵子失之于前,先生補之于後,文淵子之失乃不失矣。」明日,藻又改抹之,亦詔誥之辭,其辭的當,藻乃汙抹之。

  編修忽至而見,謂藻曰:「先生負知人矣。」藻曰:「何故?」曰:「先生若飾文淵子之失,則是美文淵子之文也。今文淵子之文有的當者,他不可過。藻乃汙抹之,是眇文淵子也。」藻曰:「文本淡薄,但與重厚耳。其無他意。」編修曰:「公若是,則吾不言矣。他日眾議,必有斟酌焉,是非焉。君其思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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