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元璋 > 朱元璋文集4 | 上頁 下頁
遊新庵記


  鐘山之陽有谷,穀有靈泉,曰八功德水。不稽何代僧因水以建庵,不過數間而已。其向且未的然。而遊人信士,無問春秋四季,時時來往,酌水焚香,滌愆懴罪,已有年矣。

  朕自至此二十年餘,每觀此地,景雖佳麗,庵將頹焉。朕嘗歎息:蔣山住持寺者,自建庵以至於斯時,前亡後化者疊不知幾人。曾有定向而革庵者乎!故空景美而庵頺。

  一日,暇游於此,有僧求佈施於朕以崇建之。朕謂僧曰:「愚哉!爾知梁武帝崇信慧超、雲光等,捨身同泰寺;陳武帝敬真諦等,捨身大莊嚴寺。又如信道家之說者:秦皇遣方士而求神仙;漢武帝因李少君等而兾長生;魏道武因寇謙之行天宮靜輪之法;唐玄宗與葉法善同遊月宮;宋徽宗任林靈素度道士數萬。此數帝之心未必不善,然善則善矣,何愚之至甚?其僧、道能則能矣,何招禍之如是?」答曰:「未知。」曰:「前數僧、道,當是時,日習世法,頗異常人,故作聰明于王侯。僧特雲:『天堂、地獄』道務雲;『壺中日月』、『洞裡乾坤』、『八寒、八熱』,致使數帝畏地獄,懼「八寒、八熱』,願登『天堂』,入『壺中日月』、『洞裡乾坤』,所以昧之,國務日衰,海內不安,社稷移而君亡,謗及法門。是後,三武因此而滅僧,不旋踵而覆,豈佛、老之過歟!」

  蓋當時僧、道不才,有累于一時,社稷移而異姓興,非天不佑,乃君愚昧非仁,連謗於佛、老。其三武罔知佛、老之機,輒毀效者。因二教之機微而理秘,時難辨通,致令千古觀于諸帝、臣之紀錄,達斯文者,無有不切齒奮恨,以其所以,非獨當時為人唾駡,雖萬古亦汙名罪囚天地間。爾尚弗識,何愚之為篤!

  近者有元,國師有異僧,名指空,獨不類凡愚之徒。元君順帝有時問道於斯人,斯人答雲:「如來之教,雖雲色空之比假,務化愚頑,陰理王度,又非帝者證果之場,若不解而至此,縻費黔黎,政務日杜,市衢嗸嗸,則天高聽卑,禍將不遠,豪傑生焉。苟能識我之言,悟我誠導,則君之修甚有大焉。所以脩者,宵衣旰食,修明政刑,四海咸安。彛倫攸敘,無有紊者。調和四時,使昆蟲草木各遂其生,此之謂修。豈不彌綸天地,生生世世,三千大千界中,安得不永為人皇者歟?」指空曰:「以此觀之,貧僧以百劫未達於斯,若帝或不依此而效前,其墮彌深,雖千劫不出貧僧之右。」

  又丞相搠思監至,齎盛素羞以供,亦問於指空,意在增福。指空曰:「凶頑至此,而王綱利,愚民來供則國風淳。王臣遊此民無益,公相之來,是謂不可。脩行多道,途異而理同。公相知否?」曰:「不知。」曰:「在知人,在安民,忠於君,孝於親,無私於己,公於天下,調和鼎鼐,燮理陰陽,助君以仁。誠能足備,則生生世世立人間天上王臣矣。吾將數劫不達斯地,苟不依此,刻剝於民,欺君罔下,用施於我,雖萬劫,奚齊吾肩!」

  朕觀指空之雲如是。爾僧欲以庵為朕增福,可乎?彼雖有營造之機,朕安有已財於此!僧曰:「富有天下,肯若是耶?」「不然。國之富,乃民之財,君天下者主之,度出量入以安民,非朕之己物,乃農民膏血耳。若以此而施,爾必不蒙福而招愆。」僧雲:「佛法付之國王、大臣。」曰:「當哉!所以付之者,國令無有敢謗。聽化流行,非王臣則不可。」僧乃省而叩頭。時朕不施。後更一住持法印者。朕務繁,不暇未此。

  將歲過七年冬十一月二十有五日,因暇入山,遂達斯地。想昔日之徑,崎嶇高下,今者﨑而平,嶇而直,坦途如是,豈不異乎?何止此徑而已,其庵架空幕谷,淩岩而出,松智流泉以成瀑布,飛吼長空。猿啼夜月於峰巔,白鶴巢桐而每顧。深隱翠微,縱有飄風而不至。遊人遂樂,禽獸情歡,煥然一新。觀斯創造,庸愚者弗能。噫!有非常之人,建非常之功。法印如是。安得不神識者哉!傍曰:「僧於此,不貪而不盜,無私于己,有功于眾,叢林仰之。」

  於戲!庵為僧所新,僧為庵所名。人能知一軀,為囊神之室,以神修軀。若不知修軀,以軀使神,豈不愚人者歟!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