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元璋 > 朱元璋文集4 | 上頁 下頁
紀夢


  昔當辛卯,有元至正,君弱,政不務,臣弄權,擅威福,海內失馭,邪術者倡亂,遂致王綱解紐,天下紛紜。其年,汝、潁、蘄、黃,民皆為逆。次年,徐、宿熾然盜起,蔓及鐘離、定遠,民棄農業,執刃器趨凶者數萬。當時,貪官污吏莫敢誰何?

  未幾,壬辰二月二十七日,陷濠城而拒守之。哨掠四鄉,焚燒閭舍,蕩盡民財,屋無根椽片瓦,牆無立堵可觀。不兩月,越境,犯他邑,所過亦然。時官軍久不見至,失民依望,棄順效逆之心萌矣。

  俄而胡帥至,乃徹不裡花,率騎三千,會陷城州,主謀營城南三十裡,聲攻城而逡巡不進,惟是四掠良民,得之則以絳系首,稱為亂民,獻俘於上,請給其功。於是良民受害,激動前日萌逆之心,是有呼親喚舊,相繼入城,合勢共守以相拒,以守則穩如太山,若以胡帥攻之,則如蚍蜉之撼石柱。識者以為,胡亡自是始也。

  予當是時,尚潛草野,托身緇流,兩畏而難。前欲出為元,慮系絳以廢生,不出,亦慮紅軍入鄉以傷命。於是禱于伽藍,祝曰:「歲在壬辰,紀年至正十二,民人盡亂,巾衣皆絳,赤幟蔽野,殺人如麻。良善者生不保朝暮。予尤恐之。特祝神避凶趨吉,惟神決之。若許出境以全生,以珓投於地,神當以陽報;若許以守舊,則以一陰一陽報。」

  我祝畢,以珓投之於地,其珓雙陰之。前所禱者兩不許。予乃深思而再祝曰:「神乃聰明不佞,餘篤然而祈之。神不為我決,既不出而不守舊,果何報耶?請報我陽珓,予備糗以往。」以珓擲於地其。珓仍陰之。就而祝曰:「莫不容予倡義否?若是,則複陰之。」以珓擲地,果陰之。方知神報如是。再祝曰:「倡義必凶,予心甚恐。願求陽珓以逃之。」珓落,仍陰之。更祝神必逃,神當決我以陽,以珓投於地,神既不許,以珓不陰不陽,一珓卓然而立。予乃信之,白神曰:「果倡義而後倡乎?神不誤我,肯複以珓陰之。」以珓投於地,果陰之。予遂決。

  入濠城,以壬辰閏三月初一日至,城門守者不由分訴,執而欲斬之。良久,得釋,被收為步卒入伍。幾兩月餘,為親兵,終歲如之。

  當時,予雖在微卒,嘗觀帥首之作,度之既久,甚非良謀。明年春,元將賈魯死,城圍解。予歸鄉里,收殘民數百,獻之于上官,授我為鎮撫。當年冬,彭、趙僭稱,部下者多淩辱人。予識彼非道,棄;數百人內,率二十四名銳者南遊定遠。忽有義旅來歸者三千,率練之。六月,取橫澗山,破義兵營,得軍二萬餘人。入滁陽,葺城以守之。又明年春,兵入和陽,與元兵戰。三月,而元兵解去。乙未夏六月,親渡採石江,下姑孰。丙申,入建業,集兵十萬,堅守江左,秣馬厲兵。後三年,發兵四征,又三年,西定湖湘,東平吳越。所得壯士精弱半之,七十余萬。江南已定,臣民推戴,以明年戊申正月,即皇帝位。朕許之。

  至秋,不記月日,忽夢居寒微,暇逰舍南,仰觀見西北天上,群鳥如燕,大小數不可量,摩天而下。須臾少近,皆鳩鵲之狀。又少近,比鳥之狀。忽然自鳥中突一仙鶴者,徐翅東南。予回首以顧之。有鶴數對,略少將近,忽不知鶴之所在。唯有青幡數行,但見幡去,幡首浮空而行,不見持幡者,亦不見其竿。幡過,少頃,西北天上有一木,為朱台,四有棱角,周有欄檻,色皆以朱黃繩四扯之,前上立二人,如寺閽內金剛一體無二。極目視之,見二人口若宣揚之狀。忽台轉西,以左向南,不見二立士,卻見列坐襆頭抹額者數人。又台旋北向,以後向南,見臺上中立三尊,若道家三清之狀。其中尊者,美貌修髯,人世罕見。略少回顧於我,仍在西北。

  余尚夢寒微中天神既去,忽歸,告于老嫂曰:「適來天神過此,我必得罪,故歸告於家,且回聽。」今出門既行,乃換其景,不在寒微之時,便問:「昨來天神何往?」傍曰:「朝天宮去矣.」急趨之.行未久,途逢數紫衣道士者,以絳衣來授。予掲裡視之,但見五彩。問:「此何物也?」內一道士隨聲:「此何物也?」又一道士叱彼道士曰:「此有文理真人服。」予服之。忽然冠履俱備。傍有一道士,授我一劍,劍上皆如牙齒之狀,特教我行。不數十步間,東南途逢一皂衣禿袖者來,露首及兩肱、二股,首頂一灶,兩耳,怒目而西北往。予再東南行數十步,過一小川,川南山北有房,東西約十餘間,見東宮,衣青衣而立彼。忽然而夢覺。

  明年,即位於南郊。未即位之先,雪沒市鄉。當祭。及即位之時,香霧上凝天而下靄地,獨露中星。遂紀年洪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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