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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策問、論(2)


  ◇論

  ◇嚴光論

  夫人生天地之間,處心有邪、正不同者;有沽名釣譽者;有濟人利物者。此數等之人,但聞其情狀,不分高下,所為余何所知!

  且邪、正、沽名、利物,此四士者,莫不止有二說。邪與沽名者類,正與利物者同,此所以止二說也。

  夫邪,非獨奸惡萬狀而為邪,諸事不誠而為邪,可為而不為為邪,邪之一說何可數量!如昔漢之嚴光,當國家中興之初,民生凋敝,人才寡少,為君者慮恐德薄才疏,致生民之受患,禮賢之心甚切,是致嚴光、周党于朝,何期至而大禮無所知,故縱之,飄然而往,卻乃棲岩濱水以為自樂。籲!當時舉者果何人歟?以斯人聞上,及至,不仕而往,古今以為奇哉,在朕則不然。

  且名爵者,民之寶器,國之賞罰,亙古今而奔走天下,豪傑者是也。《禮記》曰:君命賜,則拜而受之。其雲古矣。聘士於朝,加以顯爵,拒而弗受,何其侮哉!朕觀此等之徒,受君恩,罔知所報,稟天地而生,頗鐘靈秀,故不濟人利物。愚者雖不知斯人之奸詭,其如鬼神何?且彼樂釣于水際,將以為自能乎?不然,非君恩之曠漠,何如是耶?假使赤眉、王郎、劉盆子等輩,混殽未定之時,則光釣於何處?當時挈家草莽,求食顧命之不暇,安得優遊樂釣歟?今之所以獲釣者君恩也。假使當時聘於朝,拒命而弗仕,去此而終無人用,天子才踈而德薄,民受其害,天下荒荒,若果如是,樂釣歟?優遊歟?朕觀當時之罪人,罪人大者莫過嚴光、周黨之徒,不正忘恩,終無補報,可不恨歟!

  且耿弇、鄧禹之賢,生稟天地之正氣,孝於家而尊于師,忠於君而理於務。當漢中興之初,朝無禮法,民尚彷徨,其弇、禹者,助光武立綱陳紀,磐石國家,天地位而鬼神祀,民物阜焉。此正大之賢,豈不濟人利物也哉?所以名世於古今者為此也。

  嗚呼!千載之邪、正,莫不尤朕泛說乎!達者識之。

  ◇誦經論

  暇遊天界,入寺,聞鐘,且經聲嘹亮。正行間,遙見長老持鑪而來。少時詣前,禮畢,朕問和尚:「彼中撞鐘擊鼓,香煙繚繞,經聲琅然,必好善者送供以飯諸僧乎?」長老對曰:「近日並無飯僧者。」朕又問長老:「既無飯僧者,諸人止可寂寥面壁,以觀想為然,何故周旋精舍,眾口喃喃?」長老曰:「僧之所以諷經者,恐有過失,誦之不過釋愆耳。」

  朕既聽斯言,忽然嗟歎。噫!愚哉!豈不聽解之差矣。所以僧多愚而不善,民廣頑而不良,以其悟機,錯矣。

  且佛之有經者,猶國著令;佛有戒,如國有律。此皆導人以未犯之先,化人不萌其惡。所以古雲:「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名雖異,理則一。

  然以朕觀之,佛所以教人諷經者有二:若談經、說法、化愚者,必琅然其聲,使觀聽者解其意而善其心,所以不慮其意,止諷誦之。若自欲識西來之意,必幽居淨室,使目誦心解,歲久而機通,諸惡不作,百善從心所至。於斯之道,佛經豈不大矣哉,利益甚矣。豈有誦經不解其意,止顧口熟,心懷惡毒,歲月以來,集業深重,自知非禮,卻乃誦經,以欲釋之,可乎?譬猶國之律令,所以禁暴止邪,皆出之於未犯之先,乃救狂惡而生善良者,上自三皇,以至於唐、宋、元,列聖相傳,觀斯之道,豈不天地者歟!

  或曰:「民有善誦律令者如流。」朕將為識其意不墮刑憲,又知卻乃真愚夫愚婦,徒然誦熟,罔識其意。

  忽一日,有奏朕曰:「民有犯法者,捶父淩母。考之于律,諸犯者重莫過於此,臣將施行。其犯人親屬,印律成千,誦聲琅然,有此知律善諷者,以此為贖罪,臣不敢施行,特來上聞,幸望宥之。」

  朕謂奏臣曰:「古者帝王立法令,所以申明之,律所以戒責之,一定不易之法。民有知而不善者,法當尤重,安有贖焉?經雲:『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雖古聖人亦惡其惡,朕薄德之見,安敢易古人之法歟?佛猶人,人亦佛性也。既有違背經戒之徒,在佛必律之以深重禍愆,安肯釋宥者?」

  於戲!愚至於酩酊之酣,撼之而不醒;濁至於大河之流,澄之而不清。愚哉,愚哉!可不修悟之。

  ◇釋道論

  夫釋、道者玄也。自太古至於三皇,不聞其說。

  後樑武帝時,有胡僧,其狀頗異,自西來中國,棲江左,於是乎面壁九年,號曰達磨。乃西天佛子,相紹二十八祖,傳來東土,作初祖。彼說有佛,武帝欽之。

  且道者何也?因周柱下史李氏,紀國家之興廢,有沖太虛、察九泉之機,遂隱入山,名老耼。凡事有先知之覺,務生而不殺,故稱曰道。此有而真傳,其說可為信也。時人妄立名邑,以空界號上、玉二清,與耼共三,曰三清說。

  大羅兜率天界,使人慕而隱其機,與僧悟禪,如是,僧言地獄鑊湯,道言:「洞裡乾坤」,「壺中日月」,皆非實象。此二說俱空,豈足信乎!然此,佛雖空、道雖玄,於內奇天機而人未識,何也?

  假如三教,惟儒者凡有國家不可無。夫子生於周,立綱常而治禮、樂,助國宏休,文廟祀焉。祀而有期,除儒官叩仰,愚民未知所從,夫子之奇至於如此。

  釋迦與老子,雖玄奇過萬世,時人未知其的,每所化處,宮室殿閣與國相齊,人民焚香叩禱,無時不至。二教初顯化時,所求必應,飛悟有之。於是乎感動化外蠻夷及中國。假處山藪之愚民,未知國法,先知慮生死之罪,以至於善者多而惡者少,暗理王綱,於國有補無虧,誰能知識?

  凡國家,常則吉,泥則誤國甚焉。本非實相,妄求其真,禍生有日矣,惟常至吉。近代以來,凡釋、道者,不聞談精進般若、虛無實相之論,每有歡妻撫子,暗地思欲,散居空世,汙甚於民,反累宗門,不如俗者時刻精至也。

  ◇蜂蟻論

  夫蜂、蟻者,世間最微之命,分巢居穴,處之兩般,有衙陣之律,本類有不可犯者。

  且蜂有巢有戶,有守土者,有宮有殿,有尊王室之綱甚嚴者,出入有驗,飛野無隊,自意高下,尋花覓蕊,眾興巢室,就集為餐,如人之集稻糧也。飛野無隊者何也?蓋身有銳鋩,騰翔上下,凡遇諸蟲蟻有相犯者,獨可以刺破之,如大將軍被堅甲而執利器,有智謀而橫行天下也。此蜂之能者,故出無群隊也。

  又蟻者,穴居有治,宮室門戶與蜂相類,宮將建近於九泉。其形、命雖微,能知寒而閉穴,識陽回而辟戶,巡防守界,採食盤旋,列陣於長堤之下,出奇於草木之上,眾蟻有繩,如兵之聽將命也。

  嗚呼!蜂小,有膽有毒;蟻微,群結繼行。氣類相感,治律過人。蜂、蟻如是,人頻犯法,何為靈乎!

  ◇三教論

  夫三教之說,自漢曆宋,至今人皆稱之。故儒以仲尼,佛祖釋迦,道宗老耼,於斯三事,誤陷老子已有年矣。孰不知老子之道,非金丹黃冠之術,乃有國有家者,日用常行有不可闕者也。

  古今以老子為虛無,實為謬哉!其老子之道,密三皇五帝之仁,法天正己,動以時而舉合宜,又非升霞禪定之機,實與仲尼之志齊。言簡而意深,時人不識,故弗用,為前好仙佛者假之。若果必欲稱三教者,儒以仲尼,佛以釋迦,仙以赤松子輩,則可以為教之名,稱無瑕疵。況於三者之道,幽而靈,張而固,世人無不益其事而行於世者,此天道也。

  古今人固有不同,貪生怕死,而非聰明,求長生不死者,故有為帝興之,為民富者尚之、慕之。有等愚昧,罔知所以,將謂佛仙有所誤國扇民,特敇令以滅之,是以興滅無常,此蓋二教遇小聰明而大愚者,故如是。

  昔梁武帝好佛,遇神僧寶公者,其武帝終不遇佛證果。漢武帝、魏武帝、唐明皇皆好神仙,足世而不霞舉。以斯之所求,以斯之所不驗,則仙佛無矣。致愚者不信,若左慈之幻操,欒巴之噀酒,起貪生者慕。若韓退之匡君表以躁不以緩,絕鬼神無毫釐,惟王綱屬焉,則鬼神知韓愈如是,則又家出仙人,此天地之大機,以為訓世。若崇尚者從而有之,則世人皆虛無,非時王之治。若絕棄之而杳然,則世無鬼神,人無畏天,王綱力用焉。

  於斯三教,除仲尼之道祖堯舜,率三王,刪詩制典,萬世永賴。其佛仙之幽靈,暗助王綱,益世無窮,惟常是吉。

  嘗聞:「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三教之立,雖持身榮儉之不同,其所濟給之理一。然於斯世之愚人,於斯三教,有不可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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