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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高念祖論詩書


  京師苦寒,念祖無恙。伏承手教,再四諄諄,以詩律下問,念祖年齊於僕,而謙以自牧若此。又處客途窮乏之時,饑寒奔走,無一足以動其心,惟風雅之是務,是豈當世之士所能冀及者。故輒陳萬一之得於左右,惟高明擇之。

  僕之於詩,非有良師執友為之指誨也。蓋嘗反復求之,其始若瞽之無相,倀倀乎墜于淵穀而不知,如是者十年,不敢自逸。然後古人若引我于周行,而作者之意,庶幾其遇之矣。《書》曰:「《詩》言志。」《記》曰:「志之所至,詩亦至焉。」古之君子,其歡愉悲憤之思感於中,發之為詩,今所存三百五篇,有美有刺,皆詩之不可已者也。夫惟出於不可已,故好色而不淫,怨悱而不亂,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後之君子誦之,世治之汙隆,政事之得失,皆可考見。故不學者比之牆面,學者斯授之以政,使于四方,蓋詩之為教如此。

  魏晉而下,指詩為緣情之作,專以綺靡為事,一出乎閨房兒女子之思,而無恭儉好禮,廉靜疏達之遺,惡在其為詩也?

  唐之世二百年,詩稱極盛,然其間作者,類多長於賦景,而略於言志,其狀草木鳥獸甚工,顧于事父事君之際,或闕焉不講。惟杜子美之詩,其出之也有本,無一不關乎綱常倫紀之目,而寫時狀景之妙,自有不期工而工者。然則善學詩者,舍子美其誰師也歟?明詩之盛,無過正德。而李獻吉、鄭繼之二子,深得子美之旨。論者或詆其時非天寶,事異唐代,而強效子美之憂時。嗟乎!武宗之時,何時哉?使二子安于耽樂,而不知憂患,則其詩雖不作可也。

  今世之為詩者,或漫無所感於中,惟用之往來酬酢之際,僕嘗病之,以為有賦而無比興,有頌而無風雅,其長篇排律,聲愈高而曲愈下,辭未終而意已盡。四始六義闕焉,而猶謂之詩,此則僕之所不識也。而念祖以未能工此為慮,是何足道哉!比得念祖所為述祖德詩諷詠數過,深有合乎古人恭儉好禮廉靜疏達之義,此非有本者不能為也。而又謙以自牧,無一足以動其心,其進于古也不難耳。

  僕自至大同,未嘗為詩,辱索新詩,無以報命,謹錄雜文六首,冀念祖教其不及,幸甚幸甚。廣平之行何日,與念祖同舟而來,中忽相失,不禁悢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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