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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點墓誌銘


  處士文君墓誌銘

  康熙四十有三年夏四月,處士長洲文君點以疾卒於郊西之竺塢。其子赤病,不能擗踴,涕洟被面,醫言心已傷,不可療,逾月亦卒。所居丙舍三楹,遺孫永泰,張帷堂于中左,虛其右坐賓客,四方來吊者,鹹稱其善居喪克盡禮雲。

  文氏之先,自廬陵徙衡州,載徙徐州,複自徐徙杭,居吳,自社學教讀惠始,惠子淶水儒學教諭洪,洪子中順大夫知溫州府事林,林仲子翰林院待詔征明,征明子國子監博士贈文林郎彭,海內所稱三橋先生是已,是為君高祖。曾祖元發,朝列大夫,同知衛輝府事。祖震孟,累官嘉議大夫、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贈尚書,諡文肅。考秉,承蔭官生,經亂隱居不仕。妣申孺人,廣西布政司右參政用嘉之女。

  君幼能詩,從長者泛石湖,有「長橋連月湧,遠水隔山分」之句,坐客交歎賞。年十二,寇陷京師。君泣曰:「國破矣,奚以家為?」既而仲父乘授命,產果破。乃依墓田以居,盡屏時文,肆力詩古文辭,兼縱筆為山水人物,善鑒者以為不失高曾規矩也。執親喪三年,止酒徹肉,晝夜居於外。服除,祀事惟謹,朔望肅衣冠拜宗祠。遇忌日,雖風雨必返祭。兄然,為逋賦所累,君轉貸親懿輸之官。兄子作客還,不以言也。年四十,涉江淮,溯河洛,薄游京師。京師貴人或告君曰:「子之先世多以薦授官,子曷仕乎?當以國子博士薦君。」君謝曰:「士各有志,行止亦有時,公何忍強點以不可乎?」遂引去。

  君素無恆產,暇嘗舍蓮涇慧慶僧寺,賣書畫自給。有富人子具兼金求畫,期以三日走取,君恚曰:「僕非畫工,何得以此促迫我。」擲金於地,其人再請,不顧。至嘗熟,畫家請觀笥中畫。君曰:「若以賣畫者目我邪?何觀為。」倒巾箱示之,無尺幅也。巡撫湯公斌屏車騎入寺,問為政之要,君曰:「愛民先務在去其害,如虎丘採茶,府縣吏絡繹征辦,積弊有年,公能除之,即善政矣。」湯公乃伐其樹。公嘗語君曰:「聞先生止存田三畝,何以為饘粥計。」君對曰:「貧者,士之幸也。菜羹蔬食,足以安人性情,堅人操行。少或有餘,將移所守,負先世家誡矣。」公稱善。一亭戶擁厚貲,以千金為君壽,請通姓名于湯公。君曰:「湯公以道義交我,我豈可以利幹公。縱我有請,公不應也。若無故以貨饋人,傷惠。我無故受貨,傷廉。二者交失,毋敗吾名。」亭戶慚而退。

  君內和而外嚴,口不道人過,其為善孜孜若不及。鄉賢楊禮部循吉墓,在洞涇橋南,久為芻牧場,君與其友伐石為表,植以松楸,寒食則攜酒榼以祭,又請建三講官祠於虎丘之右,以祀厥祖。其二人則陳文莊仁錫、姚文毅希孟也。

  君為學熟習典故,與人談娓娓不倦。獨不喜世儒講學,謂書生上不能致君堯舜,下不能施德於民,載道無文,退而講說性命,所行所為,事虛文而寡實行,藉以文飾其自私自利之心,亦何取焉。君子謂切中俗儒欺世盜名之病。晚修文氏族譜,本溫州守之訓,謂人立身自有本末,出處自有據依,何必附丞相信公以為重。故自蘇州分派始,一世二世至十一世,族譜甫成。而明年君逝矣,悲夫!

  君字與也,晚自號南雲山樵。所著《文集》四卷、《詩集》十卷。娶丘氏,先君八年卒。子二:堅,早夭。赤,字周舄。有《石室山人集》五卷、《讀史記疑》二十卷。孫二:永泰、永豐。

  君之將卒也,遺命永泰,屬予銘其藏。當天啟二年,先文恪充會試總裁、文肅公試禮部,名在弟子之列,兩家締世好,君與予交尤篤,分不敢辭。君嘗好予五言詩,按潘昂霄《金石例》、王行《墓銘舉例》,銘辭無作五言者。然洪適《隸釋》所載,自漢世已有之,爰作銘曰:

  崇禎十七載,宰輔五十人。
  文公宣麻日,朝士氣一伸。
  五旬拂衣去,人亡國胥淪。
  有如陶公侃,宜有泉明孫。
  點也式祖訓,不以富易貧。
  瀟灑弄翰墨,澹泊棲松筠。
  雖曾客京洛,素衣屏緇塵。
  伊人洵難得,可宗亦可因。
  誰搜遺民傳,庶其考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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