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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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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人罷信幕,暫寓法曹廨房室間忽地陷尺許,微露棺和,亟遷避他宇。扣於州之耆舊,皆言下乃古塚,素多影響。向有法曹黃姓者,具牲酒,自占數語祭之。方圖擇高爽地以改蔔,是夕,夢一偉丈夫來致謝,且云:陵谷變遷何常,業久處此,望相安存。 輝思自謝惠連祭冥漠君之後,多仿其體。曾文昭子開亦有《瘞瓦棺》文。上饒寓公尹少稷諫議常稱高妙,可配東坡《徐州祭枯骨》之作: 「元祐七年正月,南京濬南湖,得瓦棺五,長者才三尺餘,闊不踰尺,厚不及寸。瓦有從文,初若堅致,觸之皆壞。留守曾肇既往視之,命遷瘞于湖之東南若干步高阜之地,祭以酒果。案《禮》:有虞氏瓦棺,夏後氏堲周,商人棺槨,周人牆置翣。周人以商人之棺槨葬長殤,以夏後之堲周葬中殤、下殤,以有虞氏之瓦棺葬無服之殤。此棺其葬殤者歟?乃吊之曰: 虞耶夏耶?商、周之人耶?勢耶富耶?抑賤而貧耶?生於何鄉幾晦朔,瘞於此地幾春秋耶?夭壽歸於共盡,老聃、彭祖與子其均耶?瓦為藏而水為宅,豈不復子之真耶?改卜高原,既深且固,于子為戚抑為忻耶?有知也耶?無知也耶?尚有知也,其肯舍故而從新耶?」 亦載在《曲阜集》。 ◇ 淳化五年,翰林學士張洎獻《重修太祖紀》一卷,以朱墨雜書,凡躬承聖問及史官采摭事,即以朱別之。神宗正史類因詆誣而非實錄,厥後刪改,亦有朱墨本傳於世,其用淳化故事歟? ◇ 邵康節居洛陽,宅契,司馬溫公戶名;園契,富鄭公戶名;莊契,王郎中戶名。若使今人為之,得不貽寄戶免科調之譏乎?或謂田宅乃三公所予者,特未知王之名,當亦是元祐間人。 ◇ 貼職初止有集賢殿修撰、直龍圖閣、秘閣三等耳。政和間,詔謂「天下人才富盛,赴功趨事者眾,官職寡少,不足褒延多士」,乃增置集英、右文、秘閣修撰三等,龍圖至秘閣凡六等,仍入雜壓。自昔直秘閣,例過稱龍圖,蓋直閣之名,舊才有二,集英即集賢也。 ◇ 端拱二年,河南府言:前郢州刺史穆彥璋以愛子死,不願生,挺身入山林飼餓虎,異哉!喪明尤天,古雖有之,此則世未嘗有也。見《太宗實錄》。 ◇ 頃年,朝廷遣使投龍于茅山燕洞,石門自開,廣二尺余,得古銅錢百余,及金銀環各一。按《茅山記》:「梁普通中,晉陵女子錢妙真,年十九,辭親學道,誦黃庭七言,積四十年道成,佩白練入洞,洞門自啟,至是再開。」 輝母舅張守性,棄從事郎為黃冠,受業茅山崇禧觀,師號「尋真見素」。時山中有高道劉蓑衣,喜其朴茂,常留在左右,因有所得,一向佯狂,嘗導輝游燕洞,且俾窮探,以其語素不倫,謝之。仍說近入至裡,見仙人對奕,以新蓮相啖。方徘徊次,忽念恐知宮相尋,不覺身從後戶出。知宮,其師也。後十餘年,以度牒寄其姊家,飄蕩至今,不知蹤跡。先人以其終日浪走,若有所營,因即其師號,戲易曰「尋魂見鬼」,親舊傳以為笑。是乃五十年前事,一時人凋零殆盡,獨輝知之,並識於此。 ◇ 信州鉛山膽水自山下注,勢若瀑布,用以浸銅,鑄冶是賴。雖乾溢系夫旱澇,大抵盛于春夏,微於秋冬。古傳一人至水濱,遺匙鑰,翌旦得之,已成銅矣。近年水流斷續,浸銅頗費力。日凡古坈有水處曰「膽水」,無水處曰「膽土。」膽水浸銅,工省利多;土煎銅,工費利薄。水有盡,土無窮。今上林三官,提封九路,檢踏無遺,膽水膽土,其亦兼收其利。 ◇ 張懷素,舒州人,自號落魄野人。崇甯元年入京師,至大觀元年事敗,牽引士類,一時以輕重定罪者甚眾。呂吉甫、蔡元度亦因是責降。蔡嘗語陳瑩中:「懷素道術通神,雖蜚禽走獸,能呼遣之。」至言:「孔子誅少正卯,彼嘗諫以為太早。漢、楚成皋相持,彼屢登高觀戰,不知幾歲,殆非世間人也。」自古方士怪誕固多有之,未有如此大言者,士大夫何信之篤、惑之深耶? 後又有婦人虞,號仙姑,年八十餘,有少女色,能行大洞法。徽宗一日詔虞詣蔡京,京飯之。虞見一大貓,拊其背語京曰:「識此否?乃章惇也。」京即詆其怪而無理。翌日,京對,上曰:「已見虞姑邪?貓兒事極可駭。」《熙寧實錄》亦載賜蔡州尼惠普號廣慈昭覺大師。惠普有妖術,朝士多問以禍福,富鄭公亦惑其說。 ◇ 浙右水鄉風俗,人死,雖富有力者,不辦蕞爾之土以安厝,亦致焚如。僧寺利有所得,鑿方尺之池,積涔蹄之水,以浸枯骨。男女骸骼,殽雜無辨,旋即填塞不能容。深夜乃取出畚貯,散棄荒野外。人家不悟。逢節序,仍裹飯設奠于池邊,實為酸楚,而官府初無禁約也。 范忠宣公帥太原,河東地狹,民惜地不葬其親。公俾僚屬收無主燼骨,別男女異穴以葬。又檄諸郡效此,不以數萬計,仍自作《記》,凡數百言,曲折致意,規變薄俗,時元祐六年也。淳熙間,臣僚亦嘗建議,「柩寄僧寺,歲久無主者,官為掩瘞。」行之不力,今柩寄僧寺者,固自若也。 ◇ 至道元年,西南牂牁諸蠻貢方物。牂牁在宜州之西,累世不朝貢,至是始通。上問其吏寵光進地裡風俗,譯代對曰:「去宜州陸行四十五日,土宜五穀,人多食秔稻,持木弩于林木間射麞鹿。每三二百戶為一州,州有長。殺人者不死,以其家財為贖。王居有城郭,官府無壁壘,止短垣而已。」因遣令作本國歌舞,一人捧瓢笙而吹,如蚊蚋聲,須臾,數十輩連袂宛轉,以足頓地為節,皆蓬發黧面,狀如猿猱。使者衣虎皮氈裘,以虎尾加於首為上飾。他悉類此。 輝頃從使節出強抵燕,與渤海使先後入見。當少須,於次際見其過前,服飾詭異,殆不可名狀,皆忍笑不禁,雖虜人在傍,亦失聲而笑,是誠可笑也。 ◇ 元豐六年冬祀,中書舍人朱服導駕,既進輦,忘設扆褥,遽取未至。上覺之,乃指顧問他事,少選褥至,乃登輦,以故官吏無被罪者。又一日,群臣方奏事垂拱殿,見禦衣有蟲自襟沿至禦巾上既拂之至地,視之,乃行蟲,其蟲善入人耳。上亟曰:「此飛蟲也。」蓋慮治及執侍者。聖德寬大如此。 ◇ 江上取魚,用欄灘網,日可俯拾。濱江人家得魚,留數日,俟稍敗方烹。或謂何不擊鮮?云:「鮮則必腥。」海上有逐臭之夫,於此益信。茲謂神奇化臭腐。又見故老言,承平時,淮甸蝦米用席裹入京,色皆枯黑無味,以便溺浸一宿,水洗去,則紅潤如新。又歲久佩香,以虎子覆一夕,芬馥仍舊。茲謂臭腐化神奇。或雲無是理。答曰:「藥物中秋石何自而出?」 ◇ 王荊公墓在建康蔣山東三里,與其子雱分昭穆而葬。紹聖初,複用元豐舊人,起呂吉甫知金陵。時待制孫君孚責知歸州,經從,呂燕待之禮甚厚。一日,因報謁於清涼寺,問孫:「曾上荊公墳否?」蓋當時士大夫道金陵,未有不上荊公墳者。五十年前,彼之士子節序亦有往致奠者,時之風俗如此。曾子開亦有《上荊公墓》詩,見《曲阜集》。 ◇ 金改吾趙州為沃州,蓋取以水沃火之義。識者謂「沃」字從天,水則著國姓,中興之讖益章章雲。建炎初,從臣連南夫奏劄言:「女真號國曰金,而本朝以火德王,金見火即銷,終不能為國家患。」 〔向者黃河埽決,幾至汴京,都人欲導水入汴,謠語云:「天水歸汴,複見太平。」于此益可見遺民思漢之心。〕 ◇ 政和三年,溫陵呂榮義著《兩學雜記》,凡七十二條,所書皆太學辟雍事也。內一條侯彭老,長沙人,建中靖國,以太學生上書得罪,詔歸本貫,綴小詞別同舍:「十二封章,三千里路。當年走遍東西府。時人莫訝出都忙,官家送我歸鄉去。三詔出山,一言悟主。古人料得皆虛語。太平朝野總多歡,江湖幸有寬閑處。」雖曰小挫,而意氣安閒如此。輝頃得於故老,此詞既傳,齊各厚贐其行,亦傳入禁中,即降旨令改正,屬同獲譴者不一,乃格。後繇鄉貢,竟登甲科。 紹興十三年,再興太學,榮義尚在,累舉得光州助教,乃摭舊記,益未備為八十一條,更名《上庠錄》投進。而唱和詩《影妻椅妾》,蓋以影為妻,故以椅為妾。四篇疑後來附入者。《上庠錄》嘗奏禦,理不應褻。迨今五十餘年,庠均之士,未聞祖是編紀事實,以廣賢關嘉話者,似為缺典。 ◇ 範文正複元姓,用陶朱、張祿事,世皆傳誦。大中祥符五年,潯陽岳作五代史補百余條,蓋補王元之內相五代史闕文未備者。其書梁事中有鄭准性諒直,長於箋奏。成汭鎮荊南,辟為推官。汭嘗殺人亡命,改姓郭氏,既貴,令准草表,乞歸本姓。其略曰:「臣門非冠蓋,家本軍戎。親朋之內,盱睢為人報怨;昆弟之間,點染無處求生。背故國以狐疑,望鄰封而鼠竄。名非伯越,乘舟難效于陶朱;志切投秦,入境遂稱于張祿。」如此,則前已有此聯,特文正公拈出,尤為切當雲。 ◇ 毘陵士大夫有仕成都者,九日藥市,見一銅鼎,已破缺,旁一人贊取之。既得,叩何用,曰:「歸以數爐炷香環此鼎,香皆聚於中。」試之果然,乃名「聚香鼎。」初不知何代物而致此異。 ◇ 頃年西湖上好事者所置船舫,隨大小皆立嘉名,如「泛星槎」、「淩風舸」、「雪蓬」、「煙艇」,扁額不一,夷猶閑曠,可想一時風致。今貴遊家有湖船,不患制名不益新奇。然紅塵膠擾,一歲間能得幾回領略煙波?但閑泊浦嶼,資長年三老,閉窻戶以適晝眠耳。園亭亦然。 ◇ 鄰郡歲時以酒相饋問,有所不免。孫公之幹典州日,獨命別儲以備官用,一不歸於己。紹興間,周彥約侍郎為江東漕,諸司所餉不欲卻,乃留公庫。迨移官,悉分遺官屬,仍以緡錢買書以惠學者。〔自孫公之後,朝廷即立法,近制亦累申嚴,終以互送各利於己,不能革也。〕 ◇ 李公受〔虛己〕為天聖從官,喜為詩,與同年曾〔致堯〕倡酬。曾謂曰:「子之詩雖工,而音韻猶啞爾。」李初未悟,後得沈休文所謂「前有浮聲,後有切響」,遂精於格律。輝在建康,識北客杜師顏,嘗言:「少陵《麗人行》『坐中八姨真貴人』,數目中八字最響,覓句下字,當以此類求之。」杜早從陳子高學,此說蓋得于陳雲。 ◇ 神宗朝創置賣藥所,初止一所,崇寧二年增為五局,又增和劑二局,第以「都城東西南北壁賣藥所」為名,議者謂失元創藥局惠民之意,歲得息錢四十萬,以助戶部經費。今行在所置局,歲課雖視昔有損,意豈在夫羨贏?其于拯民瘼、施實惠,亦雲博矣。 ◇ 紹興四年,複置茶馬司,買到四尺五寸以上堪披帶馬,每一千匹與轉一官。舊有主管茶馬、同提舉茶馬、都大提舉茶馬三等,今並廢,止留其一。高宗留意馬政,因韓世忠獻一駿馬,詔:「朕無用此,卿可自留,以備出入。」世忠曰:「今和議已定,豈複有戰陣事?」上曰:「不然,敵雖講和,戰守之備,何可少弛?朕方複置茶馬司,若更得西馬數萬匹,分撥諸將,乘此閒暇,廣武備以戒不虞,和議豈足深恃乎?」 後又詔:「吳璘軍以川、陝茶博馬價珠及紅發之類,艱難之際,戰馬為急。」又曰:「以茶博易珠玉、紅發、毛段之物,悉痛朕心。」 議者謂:「一西馬至江、淛數千里遠,在途除倒斃外,及至飼養調習,久之可充披帶用者能有幾?不知費縣官幾許財用。若夫官吏論賞增秩,抑末耳。」 ◇ 輝頃于池陽一士大夫處,見紙上橫卷《山陰圖》,乃葉石林家本,人物止三寸許,已再三臨寫,神韻尚爾不凡,況龍真筆邪?前有序贊各八句,詞翰皆出石林。石林文集世不見其全,此贊尚慮散逸,矧墨妙之雅玩乎?當時嘗錄其文,恐好奇之士雖不見畫,而欲想像高勝,今乃著於是: 「龍眠李伯時畫許元度、王逸少、謝安石、支道林四人像,作《山陰圖》。元度超然萬物之表,見於眉睫;逸少藏手袖間,徐行若有所觀。安石膚膄秀澤,著屐返首,與道林語。道林羸然出其後,引手出相酬酢,皆得其意。俯仰步趨之間,筆墨簡遠,妙絕一時。碧林道人梵隆,少規模伯時,為餘臨寫,真偽殆不辨。更三十年,世當不知有兩伯時也。」此序也。 贊曰:「揚眉軒然,意軼萬里。亦將焉往,而竟斯止。日遠遊者,以是為遊。疾走息陰,彼將安休?」 其二:「翰墨之娛,以寫萬變。不償一姥,笑戢山扇。袖手縱觀,我行故遲。豈以懷祖,樂此逶迤。」 其三:「韞玉於山,煒然不枯。我觀此容,非山澤儒。卻顧何為,東山之陟。如何淮淝,乃折此屐。」 其四:「一世所驅,顛倒衣裳。是身何依,獨委支郎。從從容三人,亦躡其後。人所無言,聊一舉手。」 後又見一本,摹益失真,第書四贊,而亡其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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