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剿撚告示四條


  為曉諭事。照得本部堂恭奉簡命,剿辦江蘇、安徽、山東、河南等省撚匪,擬於徐州、臨淮、濟甯、周家口等處設立重兵以為戰,又令鄉村設立圩寨以為守。四路皆有重兵,則無此剿彼竄之虞;各縣皆有圩寨,則無擄人擄糧之患。所有應行事宜,台亟出示曉諭,俾遠近共見共聞。開列四條于左:

  一、堅壁清野。撚匪擾亂多年,凡蘇、皖、齊、豫當沖之縣,人人皆知修築圩寨,自相保衛。但恐歲久人貧,漸漸懈惰,今宜大加整頓。牆子要高,濠溝要深。此堅壁也。人丁、牲畜、米糧、柴草,一一搬入圩內,賊來全無可擄。此清野也。如賊匪圍攻圩寨,本部堂立即派兵救援。近則三日五日,遠則十日半月必可趕到,決不食言。如不能堅守半月,是該圩之過。如半月而救兵不到,即是本部堂之過。爾等操練壯丁,自保身家,本部堂決不調圩練助剿他處,亦不派圩董支應雜差。但願爾等困苦餘生,稍享安靜之福。

  二、分別良莠。論撚匪者,皆言蒙城、毫州最多,宿州、永城次之。帶兵者痛恨蒙、毫,皆欲剿洗,以絕禍根。本部堂觀蒙、毫之人,性質甚直,良民甚多。倡首為亂者不過數人,甘心從逆者為數亦少。其餘有因貧而偶爾從撚者,有被脅而不得不從者。雖同得撚黨之名,而罪有輕重之別。應徹底清查一次,分別懲辦。倡首為亂者,如任柱、張總愚、牛洪、李允諸人,宜戮其身,屠其家,並掘其墳墓。甘心從逆者,誅其身而不坐其家。其因貧偶從,及被脅從撚者,一概赦宥免死。委員督同圩長,挨戶清查,每圩各造二冊。倡首為亂及甘心從逆者,為莠民冊。全未從匪者,為良民冊。偶從與脅從者,為自新良民,亦編入良民冊內。入莠冊者,在外則到處追剿;在籍則擒拿正法。入良冊者,五家具保結於圩長。有事,則五家連坐。圩長具保結於州縣,有事則圩長連坐。願我蒙、毫曉事紳耆,將莠民一一舉報,斬除數百家之匪類,保全數十萬之善良。免得一剿再剿,玉石俱焚,通縣皆遭大劫,悔之晚矣。蒙、毫、宿、永四屬限印委各員於三個月查畢。此外有撚之州縣,一體清查。

  三、發給執照。各處圩中管事者,稱曰「圩主」或曰「寨主」。主字不可妄稱,今宜概改曰「圩長」,每圩一人。其幫辦者,名曰「副圩長」,每圩或二三人,多至四人而止。凡充圩長者,無論原有之圩、新立之圩,由圩內大眾公舉一人,具稟州縣。州縣訪察確實,稟明本部堂。正圩長由本部堂發給執照,蓋用關防;副圩長由州縣發給諭單,蓋用印信,收執為憑。圩內有陽順官兵、陰從撚匪者,圩長捆縛送官正法。匪圩而誣扳良圩,嚇逼鄰圩者,各圩公同稟究。送匪最多者,奏明請獎。匿匪不報者,將圩長革去究懲。平日不廢農務,臨警守圩有功者,奏明優獎。圩長苛斂財物,不服人心者,准圩眾公稟查明革換。

  四、詢訪英賢。淮、徐一路,自古多英傑之士,山左、中州亦為偉人所萃。方今兵革不息,豈無奇材崛起?無人禮之,則棄於革澤饑寒賤隸之中;有人求之,則足為國家干城腹心之用。本部堂久曆行間,求賢若渴。如有救時之策,出眾之技,均准來營自行呈明,察酌錄用。即不收用者,亦必優給途費。如有以鄰境之匪名單來告者,賞銀三十兩。如有以巨撚藏匿之蹤跡來告者,賞銀四十兩。如有薦舉賢才者,除賞銀外,酌予保獎。借一方之人材,平一方之寇亂,生民或有蘇息之日乎!

  批浙江處州陳鎮國瑞具稟暫駐歸德並餉項軍火如何籌措等情來稟閱悉。該鎮所部業奉諭旨飭赴歸德,軍火、器械自應在河南糧台支領。至八千人之餉,為數甚巨,斷非每月二萬所能敷用,況二萬金之協餉尚屬不甚可靠。古諺有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此萬不可易之理。若以八千人之眾全無確實之餉,將來因饑生變,禍端不測。本部堂所部皖南各軍,近日因餉絀鬧事紛紛,閉城毆官,居民逃避,焦灼之至。該鎮亦就近與豫撫部院熟商,若餉項極絀,固宜及早遣撤;餉項稍優,該鎮濫收敗兵遊勇亦宜遺撤大半,或酌留二、三千人,庶免弗戢自焚之患。不可貪部卒眾盛之名,而忘饑軍殃民之慮也,此批。

  再前於閏五月初間連接該鎮二稟一件,自言嘉祥解圍回至濟甯勇丁與劉軍門部下械鬥一件,言陳振邦招勇未到,不能迅速拔營。本部堂所以未遽批答者,因心中有千言萬語欲與該鎮說明,又恐該鎮不好聽逆耳之言,是以遲遲未發。茲該鎮稟商餉銀軍械等事,急欲立功報國,而恐諸事掣肘,其志亦可憫可敬。特將本部堂平日所聞之言,與玉成該鎮之意,層層熟籌而敬告之。

  本部堂在安慶、金陵時,但聞人言該鎮劣跡甚多。此次經過淮揚、清江、鳳陽,處處留心察訪,大約毀該鎮者十之七,譽該鎮者十之三。其毀者則謂該鎮忘恩負義,黃鎮開榜於該鎮有收養之恩,袁帥欲拿該鎮正法,黃鎮夫婦極力營救,得保一命,該鎮不以為德,反以為仇;又謂該鎮性好私鬥,在臨淮與袁帥部將屢開明仗,在壽州與李世忠部下開明仗,殺死朱、杜二提督,旋在正陽關捆縛李顯安,搶鹽數萬包。

  在汜水時,因與米船口角小爭,特至湖西調隊二千,與米商開明仗,知縣叩頭苦求,始肯罷兵;又謂該鎮騷擾百姓,淩虐州縣,往往苛派州縣代辦軍裝、號衣等件。在泗州,毆辱知州藩司,張光第同在一處,躲避床下,旋即告病。在高郵,勒索水腳,所部鬧至內署搶掠,合署家眷跳牆逃避,知州叩頭請罪乃息;又謂該鎮吸食鴉片,喜怒無常,左右拂意,動輒處死,有因一麻油餅殺廚子之事。藐視各路將帥,信口譏評,每每梗令不聽調度,動稱我將造反。郭寶昌之告變,事非無因。

  本年四月,曹南之敗與郭寶昌同一,不救主帥同罪異罰,眾論不平。凡此皆言該鎮之劣跡者也。其譽者則謂該鎮驍勇絕倫,清江、白蓮池、蒙城之役,皆能以少勝眾,臨陣決謀多中機宜;又謂該鎮至性過人,聞人談古來忠臣孝子,傾聽不倦。常喜親近名儒,講誦《孟子》;又謂該鎮素不好色,亦不甚貪財,常有出世修行、棄官為僧之志。凡此皆言該鎮之長處者也。譽該鎮者如漕督吳帥,河南蘇藩司,寶應王編修凱泰,山陽丁封君晏,靈璧張編修錫嶸,皆不妄言之君子。毀該鎮者,其人尤多,亦皆不妄言之君子,今不復悉舉其名。譽該鎮者,願該鎮知其名不忘也;毀該鎮者,願該鎮不知其名而忘之也。本部堂細察群言,憐該鎮本有可為名將之質,而為習俗所壞,若不再加猛省,將來身敗名裂而不自覺。今為該鎮痛下針砭,告戒三事:一曰不擾民,二曰不私鬥,三曰不梗令。

  凡設官所以養民,用兵所以衛民。官吏不愛民,是民蠹也;兵將不愛民,是民賊也。近日州縣多與帶兵官不睦,州縣雖未必皆賢,然帶兵者既欲愛民,不得不兼愛州縣。若苛派州縣供應柴草夫馬,則州縣攤派各鄉村,而百姓受害矣。百姓被兵勇欺壓,訴於州縣,州縣轉訴於軍營,若帶兵者輕視州縣而不為民申冤,則百姓又受害矣。本部堂統兵十年,深知愛民之道必先顧惜州縣,就一家比之,皇上譬如父母,帶兵大員譬如管事之子,百姓譬如幼孩,州縣譬如乳抱幼孩之僕媼,若日日鞭撻僕媼,何以保幼孩,何以慰父母乎?聞該鎮亦無仇視斯民之心,但素好苛派州縣,州縣轉而派民;又好淩虐弁兵,弁兵轉而虐民。焉得不怨聲載道?自今以後,當痛戒之。昔楊素百戰百勝,官至宰相,朱溫百戰百勝,位至天子,然二人皆慘殺軍士,殘害百姓,千古罵之如豬如犬;關帝、岳王爭城奪地之功甚少,然二人皆忠主愛民,千古敬之如天如神。願該鎮以此為法,以彼為戒,念念不忘百姓,必有鬼神祏助,此不擾民之說也。

  至於私相鬥爭,乃匹夫之小忿,豈有大將而屑為之?本部堂二年以前即聞該鎮有性好私鬥之名,此名一出,人人皆懷疑而預防之。閏五月十九之事,銘字營先破長溝,已居圩內,該鎮之隊後入圩內,因搶奪洋槍,口角爭鬧。銘營殺傷該隊部卒甚多,劉軍門喝之而不能止,固由倉猝氣忿所致,亦由該鎮平日好鬥之名有以召之耳。聞該鎮好讀《孟子》「養氣」之章,須知孟子之養氣,行有不慊則餒;曾子之大勇,自反不縮則惴。縮者,直也。慊者,足也。惴則不壯,餒則不強。蓋必理直而後氣壯,必理足而後自強。

  長溝起釁之時,其初則該鎮理曲,其後則銘營太甚。該鎮若再圖私鬥以泄此忿,則禍在一身而患在大局。若圖立大功、成大名以雪此恥,則弱在一時,而強在千秋。昔韓信受胯下之辱,厥後功成身貴,召辱己者而官之,是豪傑之舉動也;郭汾陽之祖墳被人發掘,引咎自責而不追究,是名臣之度量也。該鎮受軟禁之辱遠不如胯下及掘墳之甚,宜效韓公、郭公之所為,坦然置之,不特不報復銘營,並且約束部下以後永遠不與他營鬥爭,能忍小忿乃成大勳,此戒私鬥之說也。

  國家定制,以兵權付之封疆將帥,而提督概歸其節制,相沿二百餘年矣。封疆將帥雖未必皆賢,然文武鹹敬而尊之,所以尊朝命也。該鎮好攻人短,譏評各路將帥,亦有傷於大體。當此寇亂未平,全仗統兵大員心存敬畏,上則畏君,下則畏民,中則畏尊長,畏清議,庶幾世亂而紀綱不亂。今該鎮虐使其下,氣淩其上,一似此心豪無畏憚者,殆非載福之道。凡貧家之子,自恃其竭力養親而不知敬畏,則孔子比之於犬馬;亂世之臣自恃其打仗立功而不知敬畏,則陷於大戾而不知。嗣後該鎮奉檄徵調,務須恪恭聽命,凡添募勇丁,支應糧餉,均須稟命而行,不可擅自專主,漸漸養成名將之氣量,挽回舊日之惡名,此不梗令之說也。

  以上三者,該鎮如能細心領會,則俟軍務稍松,前來稟見,本部堂于覿面時更當諄切言之務,令有益於該鎮,有益於時局,玉成一名將,亦本部堂之一功也。若該鎮不能細心領會,亦有數事當勒令遵從者。第一條,八千勇數必須大為裁減,極多不准過三千人,免致雜收遊勇,饑潰生變;第二條,該軍與淮勇及英、康等軍一年之內不准同劄一處;第三條,該鎮官銜宜去「欽差」字樣,各省協餉均歸河南糧台轉發,不准別立門戶,獨樹一幟。仰該鎮逐條稟覆,以憑詳晰具奏。至於所述毀譽之言,孰真孰偽,亦仰該鎮逐條稟覆。其毀言之偽者,盡可剖辨;真者,亦可承認,大丈夫光明磊落,何所容其遮掩。其譽言之真者,守之而加勉;偽者,辭之而不居,保天生謀勇兼優之本質,改後來傲虐自是之惡習。于該鎮有厚望焉。又批。

  同治四年六月初十日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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