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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寨攻敵


  行軍之道,有依次而進者;有越敵人所守之寨,而先攻他處者。姑以《通鑒》所紀兵事言之:

  宋明帝泰始二年,晉安王子勳之亂,諸軍與子勳將袁相拒於濃湖,久未決。龍驤將軍張興世建議曰:「賊據上流,兵強地勝,我雖持之有餘,而制之不足。若以奇兵數千,潛出其上,因險而壁,見利而動,使其首尾周遑,進退疑阻,中流既梗,糧運自艱。此制賊之奇也。錢溪江岸最狹,去大軍不遠,下臨洄袱,船下必來泊岸,又有橫浦可以藏船。千人守險,萬夫不能過。衝要之地,莫出於此。」沈攸之、吳喜並贊其策。乃選戰士七千、輕舸二百配興世。

  興世率其眾溯流稍上,尋複退歸。如是者累日。賊將劉胡聞之,笑曰:「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揚州,張興世何人,欲輕據我上。」不為之備。一夕四更,值便風,興世舉帆直前,渡湖白過鵲尾。胡既覺,乃遣其將胡靈秀將兵於東岸,翼之而進。戊戌夕,興世宿景洪浦,靈秀亦留,興世潛遣其將黃道標帥七十舸徑趨錢溪,立營寨。己亥,興世引兵進據之,靈秀不能禁。庚子,劉胡自將水步二十六軍來攻錢溪,將士欲迎擊之,興世禁之曰:「賊來尚遠,氣盛而矢驟。驟既易盡,盛亦易衰,不如待之。」令將士治城如故,俄而胡采轉近,船人洄洑。興世命壽寂之任農夫帥壯士數百擊之,眾軍相繼並進。胡收兵而下。興世遂于錢溪立城。

  國藩按:是時官軍在下游赭圻,賊軍袁覬等在上游之濃湖,劉胡等又在上游之鵲尾,更上乃為錢溪。越濃湖、鵲尾兩寨而上,立城于錢溪,此險途也。厥後賊屢攻錢溪不勝,糧運中梗,而鵲尾、濃湖並以潰降。此越寨進攻而得勝者也。

  泰始三年,魏尉元上表言;「賊向彭城,必由清泗過宿豫,曆下邳;趨青州,亦由下邳、沂水經東安。此數者,皆為賊用師之要。今若先定下邳,平宿豫,鎮淮陽,戌東安,則青,冀諸鎮可不攻而克。若四城不服,青冀雖拔,百姓狼顧,猶懷僥倖之心。臣愚以為宜釋青、冀之師,先定東南之地,斷劉彧北顧之意,絕愚民南望之心,如此則淮北自舉,暫勞永逸。」

  國藩按:宋與魏曆世兵爭,宋有青州、曆城、徐州諸鎮,遠在海岱,與魏接畛,而下邳、宿豫、沂水、東安四城,乃在淮南,去魏尚遠。魏越青州諸鎮而進攻四城,此險途也。厥後四城破,而青州、曆城、徐州諸鎮相繼沒于魏。此越鎮進攻而勝者也。

  梁簡文帝二年,侯景之變,郢州刺史蕭方諸以徐文盛軍在西陽,不設備西陽即今黃州,侯景以江夏空虛,使宋子仙、任約帥精騎四百,由淮內襲郢州。丙午大風疾雨,天色晦冥,子仙等入城,方諸迎拜,遂擒鮑泉、虞豫,送于景所。景因便風,中江舉帆,遂越徐文盛等軍,直上入江夏。文盛眾懼而潰。

  國藩按:侯景與徐文盛皆在黃州,夾江築壘,乃越徐軍而上入江夏,此險途也,而江夏以無備而破,徐軍以失勢而潰。此越寨進攻而勝者也。

  陳文帝天嘉元年,王琳屯西岸之柵口,侯填屯東岸之蕪湖,相持百餘日旋均出江外,隔洲而泊。二月丙申,西南風急,琳引兵直趨建康,填等徐出蕪湖,躡其後,西南風翻為瑱用。琳擲火炬以燒陳船,皆反燒其船,填發拍以擊琳檻,又以蒙沖小船擊其檻,琳軍大敗,軍士溺死什二三,餘皆棄舟登岸。

  國藩按:王琳與侯填同屯蕪湖之上,琳乃越填軍而直下金陵,此險途也,而瑱軍自後躡之,反為所破。此越寨進攻而敗者也。

  唐貞觀十九年,太宗親征高麗,既拔遼東、蓋牟諸城,至安市,將決戰。局麗、靺鞨合兵為陳,長四十裡。江夏王道宗曰:「高麗傾國以拒王師,平壤之守必弱,願假臣精兵五千,覆其本根,則數十萬之眾,可不戰而降。」上不應,後攻安市,竟不能拔。降將請先攻烏骨城,眾議不從,遂自安市班師。

  國藩按:道宗請越安市而進攻平壤,此雖險途,而實制勝之奇兵也。太宗不從,無功而返。此不能越攻而失者也。

  安史之亂,李泌請命建甯王倓為范陽節度大使,並塞北出,與李光弼南北犄角,以取范陽胡三省注曰:泌欲使建甯自靈夏並豐勝,雲朔之塞,直搗媯檀,攻范陽之北;光弼自太原取恒定,以攻范陽之南。覆其巢穴,賊退則無所歸,留則不獲安,然後大軍四合而攻之,必成擒矣。上悅,已而不果行。

  國藩按:是時大軍在扶風,郭子儀在馮翊,李光弼在太原,勢宜先取兩京。李泌欲先搗范陽賊巢,此亦制勝之奇兵也,事不果行,致史思明再為關洛之患。此亦不能越攻而失者也。

  元和十二年淮蔡之役,李祐言于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贏老之卒,可以乘虛直抵其城,比賊將聞之,元濟已成擒矣。」愬然之。十月辛未,李愬、李祐、李忠義、李進誠軍出,東行六十裡,夜至張柴村,盡殺其戍卒及烽子,據其柵,命士少休,食乾糧、整羈靮,留義成軍五百人鎮之,以斷洄曲及諸道橋樑。複夜引兵出門,時大風雪,旌旗裂。夜半,雪愈甚。行七十裡,四鼓,愬至蔡州城下,無一人知者。李祐、李忠義其城為坎以先登。愬入,居元濟外宅,以檻車送元濟詣京師。

  國藩按:蔡之精兵盡在洄曲董重質麾下,李愬越之而直人蔡州。此越寨進攻而勝者也。

  朱梁均王四年,楚岳州刺史許德勳將水軍巡邊。夜分,南風暴起,都指揮使王環乘風趨黃州,以繩梯登城,徑趣州署,執吳刺史馬鄴,大掠而還。德勳曰:「鄂州將邀我,宜備之。」環曰:「我軍入黃州,鄂人不知。奄過其城,彼自救不暇,安敢邀我!」乃展旗鳴鼓而行,鄂人不敢逼。

  國藩按:楚之岳州,東北與吳為鄰,嘉魚、陸口等處,吳必立寨設備,乃王環越之而直趨黃州。此越寨進攻而勝者也。

  唐同光元年,後唐與朱梁相拒于楊劉、德勝之間,時梁將段凝軍臨河之南即澶淵,今開州,王彥章進逼鄆州今東平府,唐臣李紹宏等請棄鄆州,與梁約和。帝獨召郭崇韜問之,對曰:「降者皆言大樑無兵,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楊劉,自以精兵長驅入汴,彼城中既空虛,必望風自潰,苟偽主授首,則諸將自降矣。」帝曰:「此正合朕志。」冬十月壬申,帝以大軍自楊劉濟河,癸酉至鄆州,甲戌圍中都城,破之,擒王彥章。帝召諸將問進退之計,諸將請先下東方諸鎮城,然後觀釁而動。康延孝、李嗣源請亟取大樑』從之。乙亥,帝發鄆州中都,丁醜至曹州,已卯至大樑,滅梁。壬午,段凝將其眾五萬,自滑州濟河入援,解甲請降。

  國藩按:郭崇韜之初議直取大樑也,時梁將王彥章軍在鄆州,段凝軍在河上,越兩寨而進攻,此險途也。厥後破中都,擒王彥章而段凝猶在河北,越一寨而進攻,亦險機也。然段凝隔于河北,若自白馬南濟,則阻于大河,若自下流直濟,則一阻于大河,再阻於新決之護駕水,勢難入援,遂得直取汴梁,以成大功。此越寨進攻而勝者也。

  以上九事,張興世之據錢溪,宋子仙之取郢州,許德勳之下黃州,皆水路越攻而勝。王琳之下金陵,以水路越攻而敗,尉元之取下邳四城,李愬之入蔡州,郭崇韜之策汴梁,以陸路越攻而得之。李道宗之策平壤,李泌之策范陽,以陸路不越攻而失之。成敗得失,固無一定之軌轍也。

  咸豐四年十月十一日,賊目陳玉成據蘄州,秦日綱據田家鎮,我舟師越蘄州而直下,十三日攻破田家鎮,十四日蘄州之賊亦潰。此越寨進攻而勝者也。十一月十五日,水陸各軍會於九江。時賊目林啟榮據九江,黃文金據湖口,石達開、羅大綱等同在湖口,我舟師彭玉麟等十六日越九江而下,攻湖口,陸軍羅澤南等十二月初五日下攻湖口,十二日水師敗挫,廿四日陸軍亦無利而歸。此越寨進攻而敗者也。咸豐六年五月初二日,武漢、黃州未破,楊載福以舟師駛下,直至九江。七年九月二十八日,九江、安慶未破,楊載福以舟師駛下,直至舊縣,往來如飛。此越寨進攻而勝者也。故知勝敗無常,視將才為轉移耳。當時越九江而下攻湖口之策,發于國藩,定于羅君羅山、劉君孟容二人,事敗之後或深咎此策之失,且專歸罪於劉君者,非事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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