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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槳山人詩序


  ——代季師作

  自韓愈氏有言:「歡愉之詞難工,窮苦之音易好。」歐陽公效之,亦稱「詩必窮而後工」。後之論者,大率祖述其說,以謂宮音和溫,難於聳聽;商音淒厲,易以感人。故盛世之巨公,其詩歌往往不及衰世之孤臣逐客;而廟堂卿相,例不能與窮巷憔悴專一之士角文藝之短長。數十年來,人人相與持是說而不變,所從來久已。

  芝昌嘗究觀詩教之終始,竊獨以為未必然也。鄭氏所撰三百篇譜,大抵成周盛時賢人有位之作為多。東遷以降,王跡既熄,詩亦替矣。西漢蘇、李,東漢班、張,號為能詩,亦當兩京全盛之日。李唐之世,詞人百輩,累跡而興。然世所稱為四唐者,雖愚者亦知有初、盛而貶中、晚。蓋聲音之道,與政相通。國家鼎隆之日,太和充塞,庶物恬愉,故文人之氣盈而聲亦上騰。反是,則其氣歉而聲亦從而下殺。達者之氣盈矣,而志能斂而之內,則其聲可以薄無際而感鬼神;窮者之氣既歉,而志不克劃然而自申,則甕牖窮老而不得一篇之工,亦常有之。然則謂盛世之詩不敵衰季,卿相不敵窮巷之士,是二者,殆皆未為篤論已。

  吾師長白宮保相國光輔聖主二十餘年,智深而量遠,果決而閑定。暇日以所為詩二冊見示,芝昌受而讀之。簡肅清夷,不名一能。篇帙不繁,而行役之作,扈從之章,生平政績,略備於斯。抑有詩史之遺意。其于六朝、唐、宋諸家,若合眾金以融一冶,而鑄為重器。觀者但知器之良,而忘其所采為誰氏之金也。于時皇清承平已二百祀,重熙累洽,遐邇提安。跂行喙息之倫,莫不茹仁踐義,時會可謂極隆,而吾師入總百揆,出領三輔。門生故吏,吐哺延接;天憲出內,曹司百事,手批口答,日以百計。而乃從容揮斥,時從事於吟詠,若行所無事者。才分之優絀,什百千萬,如此其遠也。觀吾師所際之時,與夫詩之所詣,而後知曩之宗韓歐之說者,亦所謂察其一,未睹其二者哉!

  讀既竟,因附陳微義,識于簡端,用質知言者焉。道光二十有七年九月某日,門人季芝昌謹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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