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察看軍情賊勢片|曾國藩

沿途察看軍情賊勢片

　　（同治二年二月二十七日）

　　再，密陳者，臣巡閱諸軍，詳觀賊勢，攬南北之形勝，察天人之征應。竊以為有可懼者數端，而可喜者亦有數端。自池州以下，兩岸難民皆避居江心洲渚之上，編葦葺茅，棚高三尺，壯者被擄，老幼相攜，草根掘盡，則食其所親之肉，風雨悲啼，死亡枕藉。臣舟過西梁山等處，難民數萬，環跪求食，臣亦無以應之。

　　二月十五日，大勝關江濱失火，茅棚數千，頃刻灰燼，哭聲震野，苦求賑恤。他處蘆棚叢雜，亦往往一炬萬命。徽、池、甯國等屬，黃茅白骨，或競日不逢一人。又聞蘇、浙之田，多未耕種，群賊無所得食，故壹意圖竄江西，並窺伺皖、浙。已複之區，平民無所得食，弱者轉徙溝壑，黠者則從賊以偷生旦夕。黨羽無定數，酋長無定謀，便恐變為流賊，更難收抬。而諸偽王中，如李世賢失金華，楊輔清失甯國，黃文金失蕪湖，古隆賢失青陽，劉官方失池州，巢穴雖破，丑類尚多，其意怏怏，不甚服偽天王、忠王之調度，其行徑亦與流賊相近。李世忠之心跡，中外皆不敢深信。頃因捆鹽構釁，親赴五河，雖浦口、江浦失守，尚未聞其回營主持；與都興阿、楊岳斌、蕭慶衍均有違言，親匪類而遠正人，逞小忿而忘大局。茲值敗軍失地之際，又奉革職留任之旨，竊恐其轉羞成怒，倒行逆施，則裡下河先受其災。而此次北渡之賊，亦有直犯裡下河之謀。鹽場倘有疏失，全域愈難支持。凡此皆可懼之端也。

　　粵匪初興，粗有條理，頗能禁止姦淫，以安裹脅之眾；聽民耕種，以安佔據之縣。民間耕獲，與賊各分其半，故取江南數郡之糧運出金柱關，取江北數郡之糧運出裕溪口，並輸金陵。和春等雖合圍城外，而賊匪仍擅長江之利，挹不竭之源。傍江人民，亦且安之若素。今則民聞賊至，痛憾椎心，男婦逃避，煙火斷絕，耕者無顆粒之收，相率廢業。賊行無民之境，猶魚行無水之地，賊居不耕之鄉，猶鳥居無木之山，實處必窮之道，豈有能久之理。而東南要隘，如安慶、蕪湖、廬州、甯國、東西梁山、金柱關、裕溪口暨浙之金華、紹興，此皆山川筋脈必爭之地，但求此數處不再失守，終足以制該逆之死命。

　　昔年粵賊所至，築壘如城，掘濠如川，堅深無匹，近亦日就草率。而官軍修壘浚濠，今實遠勝於昔城中群酋受封至九十余王之多，各爭雄長，苦樂不均，敗不相救。而官軍仰承聖謨，三江兩湖，水陸各營，頗能和衷共濟，呼應靈通。至百姓仰戴皇仁，淪肌浹髓，雖臣等撫綏無術，治軍無效，斯民久陷水火之中，曾不一聞怨諮之語。翹首而望平寇，擊壤而謳吾君。意者，民心所在，天祐孔長，凡此皆可喜之端也。臣從軍數年，從未敢以賊勢稍衰入奏。

　　惟念西北軍興，皇太后、皇上焦勞彌甚，故將南中可喜之機，陳述一二，仰慰宸廑，至可懼之端，臣殫竭愚慮，勉思補救。裡下河若有疏失，當在此兩月之中，難亟謀挽回之術。若竊號巨股，變為流賊，昔文宗皇帝嘗慮及之。但求金陵、蘇、杭三處，有一二克復，即當大赦群酋，廣為招撫，以庶幾赤眉百萬同日納降之盛軌。此中自有天意，不盡關乎人謀。至李世忠雖梟桀猜忌，而其部卒頗懷攜貳，又不善戰。縱或激之生變，亦尚不足深慮。臣始奉將李世忠革職留任之諭，本擬暫不宣示。繼思該提督驕恣已久，尾大不掉，急亦有變，緩亦有變，終不能相安無事，即日當宣示諭旨，待李續宜、江忠義軍到，由巢、含一路東下，進攻江浦等處，屆時或將李世忠失守各城，嚴參懲究，再行相機辦理。理合一並密陳，伏乞皇太后、皇上聖鑒訓示。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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