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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詔陳言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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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三十年三月初二日) 奏為應詔陳言事。 二月初八日奉皇上諭令,九卿科道有言事之責者,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據實直陳,封章密奏。仰見聖德謙沖,孜孜求治。臣竊維用人、行政,二者自古皆相提並論。獨至我朝,則凡百庶政,皆已著有成憲,既備既詳,未可輕議。今日所當講求者,惟在用人一端耳。方今人才不乏,欲作育而激揚之,端賴我皇上之妙用。大抵有轉移之道,有培養之方,有考察之法,三者不可廢一,請為我皇上陳之。 所謂轉移之道,何也?我朝列聖為政,大抵因時俗之過而矯之使就於中。順治之時,瘡痍初複,民志未定,故聖祖繼之以寬;康熙之末,久安而吏弛,刑措而民偷,故世宗救之以嚴;乾隆、嘉慶之際,人尚才華,士騖高遠,故大行皇帝斂之以鎮靜,以變其浮誇之習。一時人才循循規矩準繩之中,無有敢才智自雄,鋒芒自逞者。然有守者多,而有猷有為者漸覺其少。大率以畏葸為慎,以柔靡為恭。 以臣觀之,京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退縮,曰瑣屑。外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顢頇。退縮者,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動輒請旨,不肯任咎是也。瑣屑者,利析錙銖,不顧大體,察及秋毫,不見輿薪是也。敷衍者,裝頭蓋面,但計目前剜肉補瘡,不問明日是也。顢頇者,外面完全,而中已潰爛,章奏粉飾,而語無歸宿是也。有此四者,習俗相沿,但求苟安無過,不求振作有為。將來一有艱巨,國家必有乏才之患。我大行皇帝深知此中之消息,故亟思得一有用之才,以力挽頹風。去年京察人員,數月之內,擢臬司者三人,擢藩司者一人,蓋亦欲破格超遷,整頓積弱之習也。無如風會所趨,勢難驟變。 今若遽求振作之才,又恐躁競者因而幸進,轉不足以收實效。臣愚以為欲使有用之才,不出範圍之中,莫若使之從事於學術。漢臣諸葛亮曰:「才須學,學須識。」蓋至論也。然欲人才皆知好學,又必自我皇上以身作則,乃能操轉移風化之本。臣考聖祖仁皇帝登極之後,勤學好問,儒臣逐日進講,寒暑不輟;萬壽聖節,不許間斷;三藩用兵,亦不停止;召見廷臣,輒與之往復討論。故當時人才濟濟,好學者多。至康熙末年,博學偉才,大半皆聖祖教諭而成就之。 今皇上春秋鼎盛,正與聖祖講學之年相似。臣之愚見,欲請俟二十七月後,舉行逐日進講之例。四海傳播,人人向風。召見臣工,與之從容論難。見無才者,則勖之以學,以痛懲模棱罷軟之習;見有才者,則愈勖之以學,以化其剛愎、刻薄之偏。十年以後,人才必大有起色。一人典學于宮中,群英鼓舞於天下,其幾在此,其效在彼,康熙年間之往事,昭昭可觀也。以今日之委靡因循,而期之以振作,又慮他日之更張僨事,而澤之以《詩》、《書》。但期默運而潛移,不肯矯枉而過正。蓋轉移之道,其略如此。 所謂培養之方,何也?凡人才未登仕版者,姑不具論。其已登仕版者,如內閣、六部、翰林院最為薈萃之地,將來內而卿相,外而督撫,大約不出此八衙門。此八衙門者,人才數千,我皇上不能一一周知也。培養之權,不得不責成於堂官。所謂培養者,約有數端:曰教誨,曰甄別,曰保舉,曰超擢。堂官之于司員,一言嘉獎,則感而圖功;片語責懲,則畏而改過。此教誨之不可緩也。榛棘不除,則蘭蕙減色;害馬不去,則騏驥短氣,此甄別之不可緩也。 嘉慶四年、十八年,兩次令部院各保司員,此保舉之成案也。雍正年間,甘汝來以主事而賞人參,放知府;嘉慶年間,黃鉞以主事而充翰林,入南齋。此超擢之成案也。蓋嘗論之,人才譬之禾稼,堂官之教誨,猶種植耘耔也。甄別則去其稂莠也;保舉則猶灌溉也;皇上超擢,譬之甘雨時降、苗勃然興也;堂官常常到署,譬之農夫日日田間,乃能熟悉穡事也。今各衙門堂官,多內廷行走之員,或累月不克到署,與司員恒不相習,自掌印、主稿數人而外,大半不能識面,譬之嘉禾稂莠,聽其同生同落於畎畝之中,而農夫不問。教誨之法無聞,甄別之例亦廢,近奉明詔保舉,又但及外官,而不及京秩,培養之道,不尚有未盡者哉! 自頃歲以來,六部人數日多,或二十年不得補缺,或終身不得主稿;內閣、翰林院員數,亦三倍於前,往往十年不得一差,不遷一秩,固已英才摧挫矣。而堂官又多在內廷,終歲不獲一見。如吏部六堂,內廷四人;禮部六堂,內廷四人;戶部六堂,皆直內廷;翰林兩掌院,皆直內廷。在諸臣隨侍禦園,本難分身入署,而又或兼攝兩部,或管理數處。為司員者,畫稿則匆匆一面。白事則寥寥數語,縱使才德俱優,曾不能邀堂官之一顧,又焉能達天子之知哉!以若干之人才,近在眼前,不能加意培養,甚可惜也。 臣之愚見,欲請皇上稍為酌量,每部須有三、四堂不入直內廷者,令其日日到署,以與司員相砥礪。翰林掌院,亦須有不直內廷者,令其與編、檢相濡染。務使屬官之性情、心術,長官一一周知。皇上不時詢問,某也才,某也直,某也小知某也大受,不特屬官之優劣粲然畢呈,即長官之淺深亦可互見。旁考參稽,而八衙門之人才,同往來於聖主之胸中。彼司員者,但令姓名達於九重,不必升官遷秩,而已感激無地矣。然後保舉之法,甄別之例,次第舉行乎舊章。皇上偶有超擢,則楩楠一升,而草木之精神皆振。蓋培養之方,其略如此。 所謂考察之法,何也?古者詢事、考言二者並重。近來各衙門辦事,小者循例,大者請旨。本無才猷之可見,則莫若於言考之。而召對陳言,天威咫尺,又不宜喋喋便佞,則莫若於奏摺考之矣。國家定例,內而九卿科道,外而督撫藩臬,皆有言事之責。各省道員,不許專折謝恩,而許專折言事。乃十餘年間,九卿無一人陳時政之得失,司道無一折言地方之利病,相率緘默,一時之風氣,有不解其所以然者;科道間有奏疏,而從無一言及主德之隆替,無一折彈大臣之過失,豈君為堯、舜之君,臣皆稷、契之臣乎?一時之風氣,亦有不解其所以然者。臣考本朝以來,匡言主德者,孫嘉淦以自是規高宗,袁銑以寡欲規大行皇帝,皆蒙優旨嘉納,至今傳為美談;糾彈大臣者,如李之芳參劾魏裔介,彭鵬參劾李光地,厥後四人,皆為名臣,亦至今傳為美談。自古直言不諱,未有盛於我朝者也。 今皇上禦極之初,又特詔求言,而褒答倭仁之諭,臣讀之至於扡舞感泣,此誠太平之象。然臣猶有過慮者,誠見我皇上求言甚切,恐諸臣紛紛入奏,或者條陳庶政,頗多雷同之語,不免久而生厭;彈劾大臣,懼長攻訐之風,又不免久而生厭。臣之愚見,願皇上堅持聖意,借奏摺為考核人才之具,永不生厭之心。涉于雷同者,不必交議而已;過於攻訐者,不必發鈔而已。此外則但見其有益,初不見其有損。人情狃于故常,大抵多所顧忌。如主德之隆替,大臣之過失,非皇上再三誘之使言,誰肯輕冒不韙?如藩臬之奏事,道員之具折,雖有定例,久不遵行,非皇上再三迫之使言,又誰肯立異以犯督撫之怒哉? 臣亦知內外大小,群言並進,即浮偽之人,不能不雜出其中。然無本之言,其術可以一售,而不可以再試,朗鑒高懸,豈能終遁!方今考九卿之賢否,但憑召見之應對;考科道之賢否,但憑三年之京察;考司道之賢否,但憑督撫之考語。若使人人建言,參互質證,豈不更為核實乎?臣所謂考察之法,其略如此。三者相需為用,並行不悖。 臣本愚陋,頃以議禮一疏,荷蒙皇上天語褒嘉,感激思所以報。但憾識見淺薄,無補萬一。伏求皇上憐其愚誠,俯賜訓示,幸甚。謹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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