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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家詩鈔卷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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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昌黎七古七十八首 琴操十首 並序 將歸操孔子之趙,聞殺鳴犢作。 狄之水兮,其色幽幽。我將濟兮,不得其由。涉其淺兮,石齧我足。乘其深兮,龍入我舟。我濟而悔兮,將安歸尤。歸兮歸兮,無與石鬥兮,無應龍求。 猗蘭操孔子傷不逢時作。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于蘭何傷。今天之旋,其曷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貿貿,薺麥之茂。子如不傷,我不爾覯。薺麥之茂,薺麥之有。君子之傷,君子之守。 龜山操孔子以季桓子受齊女樂,諫不從,望龜山而作。 龜之氛兮,不能雲雨。龜之枿兮,不中樑柱。龜之大兮,只以奄魯。知將隳兮,哀莫余伍。周公有鬼兮,嗟餘歸輔。 越裳操周公作。 雨之施物以孳,我何意於彼為。自周之先,其艱其勤。以有疆宇,私我後人。我祖在上,四方在下。厥臨孔威,敢戲以侮。孰荒於門,孰治于田。四海既均,越裳是臣。 拘幽操文王羑裡作。 目窈窈兮,其凝其盲。耳肅肅兮,聽不聞聲。朝不日出兮,夜不見月與星。有知無知兮,為死為生。嗚呼,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 岐山操周公為太王作。 我家於豳,自我先公。伊我承序,敢有不同。今狄之人,將土我疆。民為我戰,誰使死傷。彼岐有岨,我往獨處。爾莫餘追,無思我悲。 履霜操尹吉甫子伯奇,無罪,為後母譖而見逐,自傷作。 父兮兒寒,母兮兒饑。兒罪當笞,逐兒何為。兒在中野,以宿以處。四無人聲,誰與兒語。兒寒何衣,兒饑何食。兒行于野,履霜以足。母生眾兒,有母憐之。獨無母憐,兒甯不悲。 雉朝飛操牧犢子七十無妻,見雉雙飛,感之而作。 雉之飛,於朝日。群雌孤雄,意氣橫出。當東而西,當啄而飛。隨飛隨啄,群雌粥粥。嗟我雖人,曾不如彼雉雞。生身七十年,無一妾與妃。 別鵠操商陵穆子,娶妻五年無子,父母欲其改娶,其妻聞之,中夜悲嘯,穆子感之而作。 雄鵠銜枝來,雌鵠啄泥歸。巢成不生子,大義當乖離。江漢水之大,鵠身鳥之微。更無相逢日,且可繞樹相隨飛。 殘形操曾子夢見一狸,不見其首作。 有獸維狸兮,我夢得之。其身孔明兮,而頭不知。吉凶何為兮,覺坐而思。巫鹹上天兮,識者其誰。 嗟哉董生行 淮水出桐柏,山東馳遙遙千里不能休。淝水出其側,不能千里,百里入淮流。壽州屬縣有安豐,唐貞元時縣人董生召南隱居行義於其中。刺史不能薦,天子不聞名聲,爵祿不及門。門外惟有吏,日來征租更索錢。嗟哉董生朝出耕,夜歸讀古人書。盡日不得息。或山而樵,或水而漁。入廚具甘旨,上堂問起居。父母不戚戚,妻子不諮諮。嗟哉董生孝且慈。人不識,惟有天翁知。生祥下瑞無時期。家有狗乳出求食,雞來哺其兒,啄啄庭中拾蟲蟻,哺之不食鳴聲悲,徬徨躑躅久不去,以翼來覆待狗歸。嗟哉董生,誰將與儔。時之人,夫妻相虐,兄弟為仇。食君之祿,而令父母愁。亦獨何心。嗟哉董生無與儔。 汴州亂 汴州城門朝不開,天狗墮地聲如雷。健兒爭誇殺留後,連屋累棟燒成灰。諸侯咫尺不能救,孤士何者自興衰。 母從子走者為誰,大夫夫人留後兒。昨日乘車騎大馬,坐者起趨乘者下。廟堂不肯用干戈,嗚呼奈汝母子何。○汴州自大曆後多兵。劉元佐死,子士寧代之,無度,其將李萬榮逐出代之。萬榮死,董晉實代之。晉卒,陸長源總留後,八日而軍亂,長源死。公是時已從晉喪出汴四月,實貞元十五年。二詩之作,蓋譏德宗姑息之政雲。 利劍 利劍光耿耿,佩之使我無邪心。故人念我寡徒侶,持用贈我比知音。我心如冰劍如雪,不能刺讒夫,使我心腐劍鋒折。決雲中斷開青天,噫,劍與我俱變化歸黃泉。 河之水二首寄子侄老成 河之水,去悠悠。我不如,水東流。我有孤侄在海陬,三年不見兮使我生憂。日複日,夜複夜,三年不見汝,使我鬢髮未老而先化。 河之水,悠悠去。我不如,水東注。我有孤侄在海浦,三年不見兮使我心苦。采蕨於山,緡魚於淵。我徂京師,不遠其還。 山石 山石犖確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支子肥。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鋪床拂席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饑。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扉。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當流赤足蹋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嗟哉吾黨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 天星送楊凝郎中賀正 此詩貞元十二年作。時楊凝以戶部郎中為宣武軍判官。公時與同佐董晉幕,凝自汴朝正於京,以詩送之。 天星牢落雞喔咿,僕夫起餐車載脂。正當窮冬寒未已,借問君子行安之。會朝元正無不至,受命上宰須及時。侍從近臣有虛位,公今此去歸何時。 汴泗交流贈張僕射 貞元十五年,公在徐州張建封幕。汴水,徐之西;泗水,徐之南,故以名篇。公集有《諫張僕射擊球書》,此詩言「此誠習戰非為劇,豈若安坐行良圖」,蓋亦以譏之也。 汴泗交流郡城角,築場千步平如削。短垣三面繚逶迤,擊鼓騰騰樹赤旗。新秋朝涼未見日,公早結束來何為。分曹決勝約前定,百馬攢蹄近相映。毬驚杖奮合且離,紅牛纓紱黃金羈。側身轉背著馬腹,霹靂應手神珠馳。超遙散漫兩閒暇,揮霍紛紜爭變化。發難得巧意氣粗,歡聲四合壯士呼。此誠習戰非為劇,豈若安坐行良圖。當今忠臣不可得,公馬莫走須殺賊。 忽忽 忽忽乎,餘未知生之為樂也。願脫去而無因,安得長翮大翼如雲生我身。乘風振奮出六合,絕浮塵。死生哀樂兩相棄,是非得失付閒人。 鳴雁 嗷嗷鳴雁鳴且飛,窮秋南去春北歸。去寒就暖識所依,天長地闊棲息稀。風霜酸苦稻粱微,毛羽摧落身不肥。徘徊反顧群侶違,哀鳴欲下洲渚非。江南水闊朝雲多,草長沙軟無網羅。閑飛靜集鳴相和,違憂懷惠性非他。淩風一舉君謂何。○此在幕府不得志之詩,欲遠舉而他適也。 龍移 此詩謂南山湫也。湫初在平地,一日風雷,移居山上,其山下湫遂化為土。長安人至今謂之「幹湫」。公《題炭穀》詩雲「厭處平地上,巢居插天山」,其此之意歟。 天昏地黑蛟龍移,雷驚電激雄雌隨。清泉百丈化為土,魚鱉枯死籲可悲。 雉帶箭 原頭火燒靜兀兀,野雉畏鷹出覆沒。將軍欲以巧伏人,盤馬彎弓惜不發。地形漸窄觀者多,雉驚弓滿勁箭加。沖人決起百餘尺,紅翎白鏃相傾斜。將軍仰笑軍吏賀,五色離披馬前墮。 條山蒼 條山蒼,河水黃。浪波沄沄去,松柏在山岡。○「浪波」句喻世人隨俗波靡,「松柏」句喻君子歲寒後凋,亦自況之詩。 贈鄭兵曹 樽酒相逢十載前,君為壯夫我少年。樽酒相逢十載後,我為壯夫君白首。我材與世不相當,戢鱗委翅無複望。當今賢俊皆周行,君何為乎亦遑遑。杯行到君莫停手,破除萬事無過酒。 桃源圖 神仙有無何眇茫,桃源之說誠荒唐。流水盤回山百轉,生綃數幅垂中堂。武陵太守好事者,題封遠寄南宮下。南宮先生忻得之,波濤入筆驅文辭。文工畫妙各臻極,異境怳惚移於斯。架岩鑿穀開宮室,接屋連牆千萬日。嬴顛劉蹶了不聞,地坼天分非所惜。種桃處處惟開花,川原近遠蒸紅霞。初來猶自念鄉色,歲久此地還成家。漁舟之子來何所,物色相猜更問語。大蛇中斷喪前王,群馬南渡開新主。聽終辭絕共悽然,自說經今六百年。當時萬事皆眼見,不知幾許猶流傳。爭持酒食來相饋,禮數不同樽俎異。月明伴宿玉堂空,骨冷魂清無夢寐。夜半金雞啁哳鳴,火輪飛出客心驚。人間有累不可住,依然離別難為情。船開棹進一回顧,萬里蒼蒼煙水暮。世俗寧知偽與真,至今傳者武陵人。 東方半明 此詩與「煌煌東方星」興寄頗同,蓋指順宗即位,不能親政,而憲宗在東宮之時也。時賈耽、鄭珣瑜二相,皆天下重望,王叔文用事,相繼引去,此詩所以喻「東方未明大星沒」也。執誼、叔文初相汲引,此詩所以喻「獨有太白配殘月」也。順宗已厭機政,執誼、叔文尚以私意更相猜忌,此詩所以有「嗟爾殘月勿相疑,同光共影須臾期」也。及憲宗立而叔文、執誼竄,猶東方明而殘月、太白滅,此詩所以喻「殘月暉暉,太白,雞三號,更五點」也。意微而顯,誠得詩人之旨。 東方半明大星沒,獨有太白配殘月。嗟爾殘月勿相疑,同光共影須臾期。殘月暉暉,太白。雞三號,更五點。 贈唐衢 虎有爪兮牛有角,虎可搏兮牛可觸。奈何君獨抱奇材,手把鋤犁餓空穀。當今天子急賢良,匭函朝出開明光。胡不上書自薦達,坐令四海如虞唐。 貞女峽 在連州桂陽縣。貞元十九年冬,公自監察禦史謫連州陽山令,有此詩。《荊州記》:秦時有女子化人石,在東岸穴中。 江盤峽束春湍豪,雷風戰鬥魚龍逃。懸流轟轟射水府,一瀉百里翻雲濤。漂船擺石萬瓦裂,咫尺性命輕鴻毛。 贈侯喜 吾党侯生字叔,呼我持竿釣溫水。平明鞭馬出都門,盡日行行荊棘裡。溫水微茫絕又流,深如車轍闊容輈。蝦蟆跳過雀兒浴,此縱有魚何足求。我為侯生不能已,盤針擘粒投泥滓。晡時堅坐到黃昏,手倦目勞方一起。暫動還休未可期,蝦行蛭渡似皆疑。舉竿引線忽有得,一寸才分鱗與鬐。是日侯生與韓子,良久歎息相看悲。我今行事盡如此,此事正好為吾規。半世遑遑就舉選,一名始得紅顏衰。人間事勢豈不見,徒自辛苦終何為。便當提攜妻與子,南入箕潁無還時。叔君今氣方銳,我言至切君勿嗤。君欲釣魚須遠去,大魚豈肯居沮洳。 古意 太華峰頭玉井蓮,開花十丈藕如船。冷比雪霜甘比蜜,一片入口沉屙痊。我欲求之不憚遠,青壁無路難夤緣。安得長梯上摘實,下種七澤根株連。 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 署 纖雲四卷矢無河,清風吹空月舒波。沙平水息聲影絕,一杯相屬君當歌。君歌聲酸辭且苦,不能聽終淚如雨。洞庭連天九疑高,蛟龍出沒猩鼯號。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下床畏蛇食畏藥,海氣濕蟄熏腥臊。昨者州前捶大鼓,嗣皇繼聖登夔皋。赦書一日行萬里,罪從大辟皆除死。遷者追回流者還,滌瑕蕩垢朝清班。州家申名使家抑使家,謂湖南觀察使,坎軻只得移荊蠻。判司卑官不堪說,未免捶楚塵埃間老杜《送高書記》詩「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按唐制,參軍、簿尉有過即受笞杖之刑,杜牧詩雲:「參軍與簿尉,塵土驚劻勷。一語不中治,鞭笞身滿瘡。」。同時輩流多上道,天路幽險難追攀。君歌且休聽我歌,我歌今與君殊科。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自「洞庭連天」至「難追攀」句,皆張署之歌辭;末五句,韓公之歌辭。 謁衡嶽廟遂宿嶽寺題門樓 五嶽祭秩皆三公,四方環鎮嵩當中。火維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專其雄。噴雲泄霧藏半腹,雖有絕頂誰能窮。我來正逢秋雨節,陰氣晦昧無清風。潛心默禱若有應,豈非正直能感通。須臾靜掃眾峰出,仰見突兀撐青空。紫蓋連延接天柱,石廩騰擲堆祝融。森然魄動下馬拜,松柏一徑趍靈宮。粉牆丹柱動光彩,鬼物圖畫填青紅。升階傴僂薦脯酒,欲以菲薄明其衷。廟令老人識神意,睢盱偵伺能鞠躬。手持杯珓導我擲,雲此最吉餘難同。竄逐蠻荒幸不死,衣食才足甘長終。侯王將相望久絕,神縱欲福難為功。夜投佛寺上高閣,星月掩映雲朣朧。猿鳴鐘動不知曙,杲杲寒日生於東。 岣嶁山 岣嶁山尖神禹碑,字青石赤形摹奇。科鬥拳身薤倒披,鸞飄鳳泊拿龍螭。事嚴跡秘鬼莫窺,道人獨上偶見之。我來諮嗟涕漣湎。千搜萬索何處有,森森綠樹猿猱悲。 永貞行 貞元廿一年正月,德宗崩。順宗即位,病不能視朝,王伾、王叔文用事。四月,冊皇太子,八月立為皇帝,是為憲宗,順宗為太上皇,改元永貞。此詩所以具載。「太皇」謂順宗,「小人」謂叔文,「元臣故老」謂杜佑、高郢、鄭珣瑜等,嗣皇謂憲宗,「郎官荒郡」意指劉禹錫坐叔文党貶連州也。公方量移江陵,而夢得出為連州,邂逅荊蠻,故作是詩。觀終篇之意,可見其為夢得作也。或雲自「四門肅穆賢登」下為別篇,非是。 君不見,太皇亮陰未出令,小人乘時偷國柄。北軍百萬虎與貔,天子自將非他師。一朝奪印付私黨是歲五月,王叔文等以金吾大將軍范希朝為左右神策京西諸城鎮行營節度使,以度支郎中韓泰為其行軍司馬。叔文欲奪取宦官兵權以自固,藉希朝老將,使主其名,而實以泰專其事。人情不測其所為,益疑懼。「私黨」即泰也,懍懍朝士何能為。狐鳴梟噪爭署置,睗跳踉相嫵媚。夜作詔書朝拜官,超資越序曾無難。公然白日受賄賂,火齊磊落堆金盤。元臣故老不敢語,晝臥涕泣何汍瀾王叔文用事,一日,諸相會食,叔文至中書,欲與韋執誼計事,執誼起迎,諸相停箸以待。有頃,報叔文索飯,已與韋相同餐閣中矣。杜佑、高郢懼不敢言,鄭珣瑜獨漢曰:「吾豈可複居此位!」索馬徑歸,臥不起。董賢三公誰複惜,侯景九錫行可歎。國家功高德且厚,天位未許庸夫幹。嗣皇卓犖信英主,文如太宗武高祖。膺圖受禪登明堂,共流幽州鯀死羽。四門肅穆賢俊登,數君非親豈其朋,郎官清要為世稱,荒郡迫野嗟可矜九月,貶韓泰撫州、司封郎中韓曄池州、禮部員外郎柳宗元邵州、屯田員外郎劉禹錫連州刺史,皆自郎官遷謫。禹錫至荊南,改武陵司馬,此詩未改武陵前作也。湖波連天日相騰,蠻俗生梗瘴癘烝。江氛嶺祲昏若凝,一蛇兩頭見未曾。怪鳥鳴喚令人憎,蠱蟲群飛夜撲燈。雄虺毒螫墮股肱,食中置藥肝心崩。左右使令詐難憑,慎勿浪信常兢兢。吾嘗同僚情可勝,具書目見非妄征。嗟爾既往宜為懲。 李花贈張十一署 江陵城西二月尾,花不見桃惟見李。風揉雨練雪羞比,波濤翻空杳無涘。君知此處花何似。白花倒燭天夜明,群雞驚鳴官吏起。金烏海底初飛來,朱輝散射青霞開。迷魂辭眼看不得,照耀萬樹繁如堆。念昔少年著游燕,對花豈省曾辭杯。自從流落憂感集,欲去未到先思回。只今四十已如此,後日更老誰論哉。力攜一樽獨就醉,不忍虛擲委黃埃。 杏花 居鄰北郭古寺空,杏花兩株能白紅。曲江滿園不可到,看此寧避雨與風。二年流竄出嶺外,所見草木多異同。冬寒不嚴地恒泄,陽氣發亂無全功。浮花浪蕊鎮長有,才開還落瘴霧中。山榴躑躅少意思,照耀黃紫徒為叢。鷓鴣鉤輈猿叫歇,杳杳深谷攢青楓。豈如此樹一來玩,若在京國情何窮。今旦胡為忽惆悵,萬片飄泊隨西東。明年更發應更好,道人莫忘鄰家翁。 感春四首 第三首五言,附。 我所思兮在何所,情多地遐兮遍處處。東西南北皆欲往,千江隔兮萬山阻。春風吹園雜花開,朝日照屋百鳥語。三杯取醉不復論,一生長恨奈何許。 皇天平分成四時,春氣漫誕最可悲。雜花妝林草蓋地,白日座上傾天維。蜂喧鳥咽留不得,紅萼萬片從風吹。豈如秋霜雖慘冽,摧落老物誰惜之。為此徑須沽酒飲,白外天地棄不疑。近憐李杜無檢束,爛漫長醉多文辭。屈原離騷二十五,不肯啜糟與醨。惜哉此子巧言語,不到聖處寧非癡。幸逢堯舜明四目,條理品匯皆得宜。平明出門暮歸舍,酩酊馬上知為誰。 朝騎一馬出,暝就一床臥。詩書漸欲拋,節行久已惰。冠欹感發禿,語誤悲齒墮。孤負平生心,已矣知何奈。 我恨不如江頭人,長網橫江遮紫鱗。獨宿荒陂射鳧雁,賣納租賦官不瞋。歸來歡笑對妻子,衣食自給寧羞貧。今者無端讀書史,智慧只足勞精神。畫蛇著足無處用,兩鬢雪白趨埃塵。幹愁漫解坐自累,與眾異趣誰相親。數杯澆腸雖暫醉,皎皎萬慮醒還新。百年未滿不得死,且可勤買拋青春。 寒食日出遊 張十一院長見示《病中憶花》九篇,寒食日出遊夜歸,因以投贈。張十一即功曹署。公與張同自禦史貶官,又同為江陵掾,公法曹參軍,張功曹參軍。元和元年時也。 李花初發君始病,我往看君花轉盛。走馬城西惆悵歸,不忍千株雪相映。邇來又見桃與梨,交開紅白如爭競。可憐物色阻攜手,空展霜縑吟九詠。紛紛落盡泥與塵,不共新妝比端正。桐華最晚今已繁,君不強起時難更。關山遠別固其理,寸步難見始知命。惜昔與君同貶官,夜渡洞庭看斗柄。豈料生還得一處,引袖拭淚悲且慶。各言生死兩追隨,直置心親無貌敬。念君又署南荒吏張在江陵未幾,邕管經略使路恕署為判官,路指鬼門幽且敻。三公盡是知音人,曷不薦賢陛下聖。囊空甑倒誰救之,我今一食日還並。自然憂氣損天和,安得康強保天性。斷鶴兩翅鳴何哀,縶驥四足氣空橫。今朝寒食行野外,綠楊市岸蒲生迸。宋玉庭邊不見人,輕浪參差魚動鏡。自嗟孤賤足瑕疵,特見放縱荷寬政。飲酒寧嫌盞底深,題詩尚倚筆鋒勁。明宵故欲相就醉,有月莫愁當火令。 憶昨行和張十一 憶昨夾鐘之呂初吹灰,上公禮罷元侯回上公,方以為當作社公,敘荊帥裴均罷社而享客也。朱子雲:上公即社神也,不必改為社公。車載牲牢甕舁酒,並召賓客延鄒枚。腰金首翠光照耀,絲竹迥發清以哀。青天白日花草麗,玉斝屢舉傾金罍。張君名聲座所屬,起舞先醉長松摧。宿酲未解舊痁作,深室靜臥聞風雷。自期殞命在春序,屈指數日憐嬰孩。危辭苦語感我耳,淚落不掩何漼漼自首至此,敘張與裴帥賽社之宴,酒後臥病。念昔從君渡湘水,大帆夜劃窮高桅。陽山鳥路出臨武,驛馬拒地驅頻。踐蛇茹蠱不擇死,忽有飛詔從天來。伾文未揃崖州熾,雖得赦宥恒愁猜。近者三奸悉破碎,羽窟無底幽黃能。眼中了了見鄉國,知有歸日眉方開自「念昔從君」至此,敘與張同貶南荒而俱幸北歸。今君縱署天涯吏,投檄北去何難哉張在江陵,雖經邕管經略使路恕奏署為判官,而可以辭謝不往,故勸其投檄北去。投檄,猶投紱、投劾之投。無妄之憂勿藥喜,一善自足禳千災。頭輕目朗肌骨健,古劍新磨塵埃。殃銷禍散百福並,從此直至耇與鮐。嵩山東頭伊洛岸,勝事不假須穿栽。君當先行我待滿,沮溺可繼窮年推自「今君縱署」至此,祝張病體康復,將耦耕於嵩山之下。 劉生詩 生名師命其姓劉,自少軒輊非常儔。棄家如遺來遠遊,東走梁宋及揚州。遂淩大江極東陬,洪濤舂天禹穴幽。越女一笑三年留,南逾橫嶺入炎州。青鯨高磨波山浮,怪魅炫耀堆蛟虯。山歡噪猩猩遊,毒氣爍體黃膏流。問胡不歸良有由,美酒傾水炙肥牛。妖歌慢舞爛不收,倒心回腸為青眸。千金邀顧不可酬,乃獨遇之盡綢繆。瞥然一餉成十秋,昔鬢未生今白頭。五管曆遍無賢侯,回望萬里還家羞。陽山窮邑惟猿猴,手持釣竿遠相投。我為羅列陳前修,芟蒿斬蓬利鋤耰。天星回環數才周,文學穰穰囷倉稠。車輕禦良馬力優,咄哉識路行勿休,往取將相酬恩仇。○劉在廣南,當有名妓,聲價甚高,而遇劉獨厚者。「美酒」二句,劉之冶遊也;「倒心」句,傾情於名妓也;「千金」句,聲價高也。「綢繆」句,待劉厚也。 鄭群贈簟 蘄州笛竹天下知,鄭君所寶尤瑰奇。攜來當晝不得臥,一府傳看黃琉璃。體堅色淨又藏節,盡眼凝滑無瑕疵。法曹貧賤眾所易,腰腹空大何能為。自從五月困暑濕,如坐深甑遭蒸炊。手磨袖拂心語口,慢膚多汗真相宜。日暮歸來獨惆悵,有賣直欲傾家資。誰謂故人知我意,卷送八尺含風漪。呼奴掃地鋪未了,光彩照耀驚童兒。青蠅側翅蚤虱避,肅肅疑有青飆吹。倒身甘寢百疾愈,卻願天日恒炎曦。明珠青玉不足報,贈子相好無時衰。 豐陵行 羽衛煌煌一百里,曉出都門葬天子。群臣雜遝馳後先,宮官穰穰來不已。是時新秋七月初,金神按節炎氣除。清風飄飄輕雨灑,偃蹇旂旆卷以舒。逾梁下阪笳鼓咽,嵽嵲遂走玄宮閭。哭聲訇天百鳥噪,幽坎晝閉空靈輿。皇帝孝心深且遠,資送禮備無贏餘。設官置衛鎖嬪妓,供養朝夕象平居。臣聞神道尚清淨,三代舊制存諸書。墓藏廟祭不可亂,欲言非職知何如。 游青龍寺贈崔大補闕 諸本大作群。崔群,字敦詩,公同年進士也。公元和元年在京師為國子博士時作。詳詩意,可見寺在京城南門之東。洪慶善雲:詩中『正值萬株紅葉滿』,謂柿也;「靈液屢進頗黎碗」,謂食柿也。 秋灰初吹季月管,日出卯南暉景短。友生招我佛寺行,正值萬株紅葉滿。光華閃壁見神鬼,赫赫炎官張火傘。然雲燒樹大實駢,金烏下啄赬虯卵。魂翻眼倒忘處所,赤氣沖融無間斷。有如流傳上古時,九輪照燭乾坤旱。二三道士席其間,靈液屢進頗黎碗。忽驚顏色變韶稚,卻信靈仙非怪誕。桃源迷路競茫茫,棗下悲歌徒纂纂。前年嶺隅鄉思發,躑躅成山開不算。去歲羈帆湘水明,霜楓千里隨歸伴。猿呼鼯嘯鷓鴣啼,側耳酸腸難濯浣。思君攜手安能得,今者相從敢辭懶。由來鈍呆寡參尋,況是儒官飽閒散。惟君與我同懷抱,鋤去陵穀置平坦。年少得途未要忙,時清諫疏尤宜罕。何人有酒身無事,誰家多竹門可款。須知節候即風寒,幸及亭午猶妍暖。南山逼冬轉清瘦,刻畫圭角出崖窾。當憂複被冰雪埋,汲汲來窺誡遲緩。 贈崔立之評事 崔侯文章苦捷敏,高浪駕天輸不盡。曾從關外來上都,隨身卷軸車連軫。朝為百賦猶鬱怒,暮作千詩轉遒緊。搖毫擲簡自不供,頃刻青紅浮海蜃。才豪氣猛易語言,往往蛟螭雜螻蚓。知音自古稱難遇,世俗乍見那妨哂。勿嫌法官未登朝,猶勝赤尉長趨尹。時命雖乖心轉壯,技能虛富家逾窘。念昔塵埃兩相逢,爭名齟齬持矛楯。子時專場誇觜距,余始張軍嚴靷。爾來但欲保封疆,莫學龐涓怯孫臏。竄逐新歸厭聞鬧,齒發早衰嗟可閔。頻蒙怨句刺棄遺,豈有閑官敢推引。深藏篋笥時一發,戢戢已多如束筍。可憐無益費精神,有似黃金擲虛牝。當今聖人求侍從,拔擢杞梓收楛菌。東馬嚴徐已奮飛,枚皋即召窮且忍。複聞王師西討蜀,霜風冽冽摧朝菌。走章馳檄在得賢,燕雀紛拿要鷹隼。竊料二途必處一,豈比恒人長蠢蠢。勸君韜養待征招,不用雕琢愁肝腎。牆根菊花好沽酒,錢帛縱空衣可准。暉暉簷日暖且鮮,摵摵井梧疏更殞。高士例須憐曲糵,丈夫終莫生畦畛。能來取醉任喧呼,死後賢愚俱泯泯。 送區弘南歸 穆昔南征軍不歸,蟲沙猿鶴伏以飛。洶洶洞庭莽翠微,九疑鑱天荒是非。野有象犀水貝璣,分散百寶人士稀。我遷于南日周圍貞元十九年冬,公謫陽山,明年冬,弘來,故雲「日周圍」,來見者眾莫依稀。爰有區子熒熒暉,觀以彝訓或從違。我念前人譬葑菲,落以斧引以徽。雖有不逮驅,或采于薄漁於磯,服役不辱言不譏。從我荊州來京畿。離其母妻絕因依,嗟我道不能自肥。子雖勤苦終何希,王都觀闕雙巍巍。騰踏眾駿事鞍,佩服上色紫與緋。獨子之節可嗟唏,母附書至妻寄衣。開書拆衣淚痕唏,雖不敕還情庶幾。朝暮盤羞惻庭闈,幽房無人感伊威。人生此難餘可祈,子去矣時若發機。蜃沉海底氣升霏,彩雉野伏朝扇翬。處子窈窕王所妃,苟有令德隱不腓。況今天子鋪德威,蔽能者誅薦受。出送撫背我涕揮,行行正直慎脂韋。業成志樹來頎頎,我當為子言天扉。 三星行 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奮其角,箕張其口。牛不見服箱,鬥不挹酒漿。箕獨有神靈,無時停簸揚。無善名已聞,無惡聲已歡。名聲相乘除,得少失有餘。三星各在天,什伍東西陳。嗟汝牛與鬥,汝獨不能神。 剝啄行 剝剝啄啄,有客至門。我不出應,客去而瞋。從者語我,子胡為然。我不厭客,困於語言。欲不出納,以堙其源。空堂幽幽,有秸有莞。門以兩版,叢書於間。窅窅深塹,其墉甚完。彼寧可隳,此不可幹。從者語我,嗟子誠難。子雖雲爾,其口益蕃。我為子謀,有萬其全,凡今之人,急名與官。子不引去,與為波瀾。雖不開口,雖不開關,變化咀嚼,有鬼有神。今去不勇,其如後艱。我謝再拜,汝無複雲。往追不及,來不有年。 陸渾山火和皇甫湜用其韻 皇甫補官古賁渾,時當玄冬澤幹源。山狂穀很相吐吞,風怒不休何軒軒。擺磨出火以自燔,有聲夜中驚莫原。天跳地踔顛乾坤,赫赫上照窮崖垠。截然高周燒四垣,神焦鬼爛無逃門。三光弛隳不復暾。虎熊麋豬逮猴猿,水龍鼉龜魚與黿。鴉鴟雕鷹雉鵠鶤,炰煨孰飛奔已上渾寫野燒之盛。祝融告休酌卑尊告狀,猶休暇也;卑尊,即客也。《周禮·小司徒》雲:「使各登其鄉之眾寡」,《鄉大夫》雲:「率其吏與其眾寡」。此雲卑尊,猶彼雲眾寡耳。錯陳齊玫辟華園,芙蓉披猖塞鮮繁二句陳設。千鐘萬鼓咽耳喧,攢雜啾嚄沸箎塤二句音樂。彤幢絳旃紫纛旛此句旌旗。炎官熱屬朱冠揮,髹其肉皮通臀,頹胸垤腹車掀轅此三句眾客之衣冠形狀。緹顏靺股豹兩鞬,霞車虹靷舊轂,丹蕤蓋緋此三句客之儀從。紅帷赤幕羅脤膰,盅池波風肉陵屯二句祭饌酒食。谷含牙巨壑頗黎盆,豆登五山瀛四樽二句器皿。熙熙酬笑語言,雷公擘山海水翻。齒牙嚼齧舌齶反,電光磹赬目四句笑語醉態。自「祝融告休」至此,設為祝融宴客,儀衛之盛、賓從之豪、笑語之歡。頊冥收威避玄根,斥棄輿馬背厥孫。縮身潛喘拳肩跟拳肩跟者,謂肩輿足跟拳跼相連,極言顓頊、玄冥君臣失勢之狀,君臣相憐加愛恩。命黑螭偵焚其元,天關悠悠不可援。夢通上帝血面論,側身欲進叱於閽。帝賜九河湔涕痕,又詔巫陽反其魂。徐命之前問何冤。火行于冬古所存,我如禁之絕其飧。女丁婦壬傳世婚洪曰:丁,火也;壬,水也,火,女也;水,男也。丁女而為婦於壬,故日女丁婦壬,一朝結仇奈後昆,時行當反慎藏蹲。視桃著花可小騫,月及申酉利複怨。助汝五龍從九鶤,溺厥邑囚之昆侖自「火行於冬」至此九句皆上帝勸慰火神之辭,言不必與火結仇,時至,行將勝之也。皇甫作詩止睡昏,辭誇出真遂上焚。要餘和增怪又煩,雖欲悔舌不可捫自「頊冥收威」至此,皆水火相克相濟之說。 和虞部盧四酬翰林錢七赤藤杖歌 盧四:汀。錢七:徽。 赤藤為杖世未窺,台郎始攜自滇池。滇王掃宮避使者,跪進再拜語嗢咿。繩橋拄過免傾墮,性命造次蒙扶持。途經百國皆莫識,君臣聚觀逐旌麾。共傳滇神出水獻,赤龍拔須血淋漓。又雲羲和操火鞭,暝到西極睡所遺。幾重包裹自題署,不以珍怪誇荒夷。歸來奉贈同舍子,浮光照手欲把疑。空堂晝眠倚牖戶,飛電著壁搜蛟螭東坡《以鐵柱杖壽樂全》詩有句雲:「欹壁蛟龍護晝眠」,融化此兩句而為之也。南宮清深禁闈密,唱和有類吹塤箎。妍辭麗句不可繼,見寄聊且慰分司。 感春五首 辛夷高花最先開,青天露坐始此回。已呼孺人戛鳴瑟,更遣稚子傳清杯。選壯軍興不為用,坐狂朝論無由陪。如今到死得閒處,還有詩賦歌康哉。 洛陽東風幾時來,川波岸柳春全回。宮門一鎖不復啟,雖有九陌無塵埃。策馬上橋朝日出,樓闕赤白正崔嵬。孤吟屢闋莫與和,寸恨至短誰能裁。 春田可耕時已催,王師北討何當回元和四年,討成德節度使王承宗。放車載草農事濟,戰馬苦饑誰念哉。蔡州納節舊將死是年,彰義軍節度使吳少誠卒,起居諫議聯翩來裴度以河南府功曹召為起居舍人,孟簡、孔戣皆為諫議大夫,聯翩相繼也。朝廷未省有遺策,肯不垂意瓶與罍。 前隨杜尹拜表回,笑言溢口何歡咍。孔丞別我適臨汝,風骨峭峻遺塵埃。音容不接只隔夜,凶訃詎可相尋來元和四年,杜兼為河南尹,十一月無疾暴卒。孔戡以衛尉寺丞分司東都,五年正月將浴臨汝之陽泉,至其縣,遂率。凶訃相尋謂此。天公高居鬼神惡,欲保性命誠難哉。 辛夷花房忽全開,將衰正盛須頻來。清晨輝輝燭霞日,薄暮耿耿和煙埃。朝明夕暗已足歎,況乃滿地成摧頹。迎繁送謝別有意,誰肯留念少環回。 醉留東野 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吾與東野生並世,如何複躡二子蹤。東野不得官,白首誇龍鍾。韓子稍奸黠,自慚青蒿倚長松。低頭拜東野,願得終始如蛩。東野不回頭,有如寸筳撞巨鐘。吾願身為雲,東野變為龍。四方上下逐東野,雖有離別無由逢。 李花二首 平旦入西園,梨花數株若矜誇。旁有一株李,顏色慘慘似含嗟。問之不肯道所以,獨繞百匝至日斜。忽憶前時經此樹,正見芳意初萌芽。奈何趁酒不省錄,不見玉枝攢霜葩。泫然為汝下雨淚,無由反旆羲和車。東風來吹不解顏,蒼茫夜氣生相遮。冰盤夏薦碧實脆,斥去不禦慚其花。 當春天地爭奢華,洛陽園苑尤紛拿。誰將平地萬堆雪,剪刻作此連天花。日光赤色照未好,明月暫入都交加。夜領張徹投盧仝,乘雲共至玉皇家。長姬香禦四羅列,縞裙練帨無等差。靜濯明妝有所奉,顧我未肯置齒牙。清寒瑩骨肝膽醒,一生思慮無由邪。 寄盧仝 元和六年春,公為河南令作。仝閉門不出,時洛陽有留守鄭慶余,有尹李素,仝皆不見。水北謂石洪,水南謂溫造,皆繼往河陽幕。少室謂李渤。三人者,皆仝所不為也。 玉川先生洛城裡,破屋數間而已矣。一奴長須不裹頭,一婢赤腳老無齒。辛勤奉養十餘人,上有慈親下妻子。先生結髮憎俗徒,閉門不出動一紀。至令鄰僧乞米送,僕忝縣尹能不恥。俸錢供給公私余,時致薄少助祭祀。勸參留守謁大尹,言語才及輒掩耳。水北山人得名聲,去年去作幕下士。水南山人又繼往,鞍馬僕從塞閭裡。少室山人索價高,兩以諫官征不起。彼皆刺口論世事,有力未免遭驅使。先生事業不可量,惟用法律自繩己。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究終始。往年弄筆嘲同異,怪辭驚眾謗不已。近來自說尋坦途,猶上虛空跨綠。去歲生兒名添丁,意令與國充耘耔。國家丁口連四海,豈無農夫親耒耜。先生抱才終大用,宰相未許終不仕。假如不在陳力列,立言垂範亦足恃。苗裔當蒙十世宥,豈謂貽厥無基阯。故知忠孝生天性,潔身亂倫安足擬。昨晚長須來下狀,隔牆惡少惡難似。每騎屋山下窺闞,渾舍驚怕走折趾。憑依婚媾欺官吏,不信令行能禁止。先生受屈未曾語,忽此來告良有以。嗟我身為赤縣令,操權不用欲何俟。立召賊曹呼伍伯,盡取鼠輩屍諸市。先生又遣長須來,如此處置非所喜。況又時當長養節,都邑未可猛政理。先生固是余所畏,度量不敢窺涯涘。放縱是誰之過歟,效尤戮僕愧前史。買羊沽酒謝不敏,偶逢明月曜桃李。先生有意許降臨,更遣長須致雙鯉。 酬司馬盧四兄雲夫院長望秋作 長安雨洗新秋出,極目寒鏡開塵函。終南曉望蹋龍尾,倚天更覺青巉巉。自知短淺無所補,從事久此穿朝衫。歸來得便即遊覽,暫似壯馬脫重銜。曲江荷花蓋十裡,江湖生目思莫緘。樂遊下矚無遠近,綠槐萍合不可芟。白首寓居誰借問,平地寸步扃雲岩。雲夫吾兄有狂氣,嗜好與俗殊酸鹹。日來省我不肯去,論詩說賦相喃喃。望秋一章已驚絕,猶言低抑避謗讒。若使乘酣騁雄怪,造化何以當鐫劖。嗟我小生值強伴,怯膽變勇神明鑒平聲。馳空跨穀終未悔,為利而止真貪饞。高揖群公謝名譽,遠追甫白感至誠。樓頭完月不共宿,其奈就缺行攕攕。 誰氏子 呂氏子炅,河南人。元和中,棄其妻,著道士服,謝母曰:當學仙王屋山。去數月,複出見河南少尹李素。素立之府門,使吏卒脫道士服,給冠帶,送付其母。公時為河南令,作此詩,有「願往教誨」、「不從而誅」之語,至是素始歸之。事見李素墓誌。 非癡非狂誰氏子,去入王屋稱道士。白頭老母遮門啼,挽斷衫袖留不止。翠眉新婦年二十,載送還家哭穿市。或雲欲學吹鳳笙,所慕靈妃媲蕭史。又雲時俗輕尋常,力行險怪取貴仕。神仙雖然有傳說,知者盡知其妄矣。聖君賢相安可欺,乾死窮山竟何俟。嗚呼余心誠豈弟,願往教誨究終始。罰一勸百政之經,不從而誅未晚耳。誰其友親能哀憐,寫吾此詩持送似。 河南令舍池台 灌池才盈五六丈,築台不過七八尺。欲將層級壓籬落,未許波瀾量鬥碩。規摹雖巧何足誇,景趣不遠真可惜。長令人吏遠趨走,已有蛙黽助狼藉。 石鼓歌 張生手持石鼓文,勸我試作石鼓歌。少陵無人謫仙死,才薄將奈石鼓何。周綱陵遲四海沸,宣王憤起揮天戈。大開明堂受朝賀,諸侯劍珮鳴相磨。蒐于岐陽騁雄俊,萬里禽獸皆遮羅。鐫功勒成告萬世,鑿石作鼓隳嵯峨。從臣才藝鹹第一,揀選撰刻留山阿。雨淋日炙野火燎,鬼物守護煩呵自「周綱陵遲」至此,敘周宣蒐狩鐫功勒石。公從何處得紙本,毫髮盡備無差訛。辭嚴義密讀難曉,字體不類隸與科。年深豈免有缺畫,快劍斫斷生蛟鼉。鸞翔鳳翥眾仙下,珊瑚碧樹交枝柯。金繩鐵索鎖紐壯,古鼎躍水龍騰梭。陋儒編詩不收入,二雅褊迫無委蛇。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遺羲娥自「公從何處」至此,敘拓本之精、文字之古。嗟余好古生苦晚,對此涕淚雙滂沱。憶昔初蒙博士征,其年始改稱元和。故人從軍在右輔,為我量度掘臼科。濯冠沐浴告祭酒,如此至寶存豈多。氈苞席裹可立致,十鼓只載數駱駝。薦諸太廟比郜鼎,光價豈止百倍過。聖恩若許留太學,諸生講解得切磋。觀經鴻都尚填咽,坐見舉國來奔波。剜苔剔蘚露節角,安置妥帖平不頗。大廈深簷與蓋覆,經歷久遠期無佗自「嗟余好古」至此,議請移鼓於太學。中朝大官老於事,詎肯感激徒媕婀。牧童敲火牛礪角,誰複著手為摩挲。日銷月鑠就埋沒,六年西顧空吟哦。羲之俗書逞姿媚,數紙尚可博白鵝。繼周八代爭戰罷,無人收拾理則那。方今太平日無事,柄任儒術崇丘軻。安能以此上論列,願借辯口如懸河。石鼓之歌止於此,嗚呼吾意其蹉跎以上慨移鼓之議不遽施行,恐其無人收拾。 贈劉師服 羨君齒牙牢且潔,大肉硬餅如刀截。我今呀豁落者多,所存十餘皆兀臲。匙鈔爛飯穩送之,合口軟嚼如牛呞。妻兒恐我生悵望,盤中不飣栗與梨。只今年才四十五,後日懸知漸莽囟。朱顏皓頸訝莫親,此外諸餘誰更數。憶昔太公仕進初,口含兩齒無贏餘。虞翻十三比豈少,遂自惋恨形於書。丈夫命存百無害,誰能檢點形骸外。巨緡東釣倘可期,與子共飽鯨魚膾。 聽潁師彈琴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嗟餘有兩耳,未省聽絲簧。自聞潁師彈,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潁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盧郎中雲夫寄示送盤穀子詩兩章歌以和之 昔尋李願向盤穀,正見高崖巨壁爭開張。是時新晴天井溢,誰把長劍倚太行。沖風吹破落天外,飛雨白日灑洛陽天井關之水被風吹灑洛陽,語則誕而情則奇。東蹈燕川食曠野,有饋木蕨牙滿筐。馬頭溪深不可厲,借車載過水入箱。平沙綠浪榜方口,雁鴨飛起穿垂楊。窮探極覽頗恣橫,物外日月本不忙以上敘昔至盤谷訪李願事。歸來辛苦欲誰為,坐令再往之計墮眇芒。閉門長安三日雪,推書撲筆歌慨慷。旁無壯士遣屬和,遠憶盧老詩顛狂。開緘忽睹送歸作,字向紙上皆軒昂。又知李侯竟不顧,方冬獨入崔嵬藏以上敘盧寄示詩篇,知李已入山矣。我今進退幾時決,十年蠢蠢隨朝行。家請官供不報答,無異雀鼠偷太倉。行抽手版付丞相,不待彈劾還耕桑以上敘已將歸耕。 月蝕詩效玉川子作 元和庚寅鬥插子,月十四日三更中。森森萬木夜僵立,寒氣屭奰頑無風。月形如白盤,完完上天東。忽然有物來啖之,不知是何蟲。如何至神物,遭此狼狽凶。星如散沙出,攢集爭強雄。油燈不照席,是夕吐焰如長虹。玉川子,涕泗下,中庭獨行。念此日月者,為天之眼睛。此猶不自保,吾道何由行。嘗聞古老言,疑是蝦蟆精。徑圓千里納女腹,何處養女百醜形。杷沙腳手鈍,誰使女解緣青冥。黃帝有四目,帝舜重其明。今天只兩目,何故許食使偏盲。堯呼大水浸十日,不惜萬國赤子魚頭生。女於此時若食日,雖食八九無嚵名。赤龍黑鳥燒口熱,翎鬣倒側相搪撐。婪酣大肚遭一飽,饑腸徹死無由鳴。後時食月罪當死,天羅磕匝何處逃汝形。玉川子立於庭而言曰:地行賤臣仝,再拜敢告上天公;臣有一寸刃,可刳凶蟆腸。無梯可上天,天階無由有臣蹤。寄箋東南風,天門西北祈風通。丁甯附耳莫漏泄,薄命正值飛廉慵。東方青色龍,牙角何呀呀。從官百餘座,嚼啜煩官家。月蝕汝不知,安用為龍窟天河。赤鳥司南方,尾禿翅沙。月蝕於汝頭,汝口開呀呀。蝦蟆掠汝兩吻過,忍學省事不以汝觜啄蝦蟆。於菟蹲於西,旗旄衛毿毟。既從白帝祠,又食於禮有加。忍令月被惡物食,枉於汝口插齒牙。烏龜怯奸,怕寒縮頸,以殼自遮,終令誇蛾扶汝出,卜師燒錐鑽灼滿板如星羅。此外內外官,瑣細不足科。臣請悉掃除,慎勿許語令啾嘩。並光全耀歸我月,盲眼鏡淨無纖瑕。弊蛙拘送主府官,帝箸下腹嘗其皤。依前使兔操杵臼,玉階桂樹閑婆娑。嫦娥還宮室,太陽有室家。天雖高,耳屬地。感臣赤心,使臣知意。雖無明言,潛喻厥旨。有氣有形,皆吾赤子。雖忿大傷,忍殺孩稚。還女月明,安行於次。盡釋眾罪,以蛙磔死。 射訓狐 有鳥夜飛名訓狐,矜凶挾狡誇自呼。乘時陰黑止我屋,聲勢慷慨非常粗。安然大喚誰畏忌,造作百怪非無須。聚鬼征妖自朋扇,擺掉栱桷頹塈途。慈母抱兒怕入席,那暇更護雞窠雛。我念乾坤德泰大,卵此惡物常勤劬。縱之豈即遽有害,斗柄行拄西南隅。誰謂停奸計尤劇,意欲唐突羲和烏斗柄拄西南,謂天將明也;唐突羲和烏,謂侵陵主上也。侵更曆漏氣彌厲,何由僥倖休須臾。諮余往謝豈得已,候女兩眼張睢盱。梟驚墮梁蛇走竇,一夫斬頸群雛枯。 短燈檠歌 長檠八尺空自長,短檠二尺便且光。黃簾綠幕朱戶閉,風露氣入秋堂涼。裁衣寄遠淚眼暗,搔頭頻挑移近床。太學儒生東魯客,二十辭家來射策。夜書細字綴語言,兩目眵昏頭雪白。此時提攜當案前,看書到曉那能眠。一朝富貴還自恣,長檠高張照珠翠。籲嗟世事無不然,牆角君看短檠棄。 華山女 街東街西講佛經,撞鐘吹螺鬧宮庭。廣張罪福資誘脅,聽眾狎恰排浮萍。黃衣道士亦講說,座下寥落如明星。華山女兒家奉道,欲驅異教歸仙靈。洗妝拭面著冠帔,白咽紅頰長眉青。遂來升座講真訣,觀門不許人開扃。不知誰人暗相報,訇然振動如雷霆。掃除眾寺人跡絕,驊騮塞路連輜。觀中人滿坐觀外,後至無地無由聽。抽釵脫釧解環佩,堆金疊玉光青熒。天門貴人傳詔召,六宮願識師顏形。玉皇頷首許歸去,乘龍駕鶴來青冥。豪家少年豈知道,來繞百匝腳不停。雲窗霧閣事慌惚,重重翠幔深金屏。仙梯難攀俗緣重,浪憑青鳥通丁寧。 雪後寄崔二十六丞公 崔二十六,斯立也。斯立是時為藍田縣丞。其曰「藍田十月」,元和十年十月也。孟郊已死,張籍病眼,故有「詩翁」、「壯士」之句,有懷立之且念朋友之不振也。 藍田十月雪塞關,我與南望愁群山。攢天嵬嵬凍相映,君乃寄命於其間。秩卑俸薄食口眾,豈有酒食開容顏。殿前群公賜食罷,驊騮蹋路驕且閑。稱多量少鑒裁密,豈念幽桂遺榛菅。幾欲犯嚴出薦口,氣象硉兀未可攀。歸來殞涕掩關臥,心之紛亂誰能刪。詩翁憔悴荒棘,清玉刻佩聯玦環。腦脂遮眼臥壯士,大弨掛壁無由彎。乾坤惠施萬物遂,獨於數子懷偏慳。朝欷暮喏不可解,我心安得如石頑。 送僧澄觀 澄觀建僧伽塔於泗州,詩語詳之。公貞元十六年秋在洛陽作。 浮屠西來何施為,擾擾四海爭奔馳。構樓架閣切星漢,誇雄鬥麗止者誰。僧伽後出淮泗上,勢到眾佛尤恢奇。越商胡賈脫身罪,珪璧滿船甯計資。清淮無波平如席,欄柱傾扶半天赤。火燒水轉掃地空,突兀便高三百尺。影沉潭底龍驚遁,當晝無雲跨虛碧。借問經營本何人,道人澄觀名籍籍。愈昔從軍大樑下,往來滿屋賢豪者。皆言澄觀雖僧徒,公才吏用當今無。後從徐州辟書至,紛紛過客何由記。人言澄觀乃詩人,一座競吟詩句新。向風長歎不可見,我欲收斂加冠巾。洛陽窮秋厭窮獨,丁丁啄門疑啄木。有僧來訪呼使前,伏犀插腦高頰權。惜哉已老無所及,坐睨神骨空潸然。臨淮太守初到郡,遠遣州民送音問。好奇賞俊直難逢,去去為致思從容。 奉酬盧給事雲夫四兄曲江荷花行見寄並呈上錢七兄閣老張十八助教 盧四句汀,字雲夫;錢七名徽,字蔚草;張十八,即籍也。 曲江千頃秋波淨,平鋪紅雲蓋明鏡。大明宮中給事歸,走馬來看立不正。遺我明珠九十六,寒光映骨睡驪目。我今官閑得婆娑,問言何處芙蓉多。撐舟昆明度雲錦,腳敲兩舷叫吳歌。太白山高三百里,負雪崔嵬插花裡。玉山前卻不復來,曲江汀瀅水平杯。我時相思不覺一回首,天門九扇相當開。上界真人足官府,豈如散仙鞭笞鸞鳳終日相追陪。 記夢 夜夢神官與我言,羅縷道妙角與根。挈攜陬維口瀾翻,百二十刻須臾間。我聽其言未雲足,舍我先度橫山腹。我徒三人共追之,一人前度安不危。我亦平行蹋,神完骨腳不掉。側身上視溪穀盲,杖撞玉版聲彭。神官見我開顏笑,前對一人壯非少。石壇坡陀可坐臥,我手承頦肘拄座。隆樓傑閣磊嵬高,天風飄飄吹我過。壯非少者哦七言,六字常語一字難。我以指撮白玉丹,行且咀噍行詰盤。口前截斷第二句,綽虐顧我顏不歡。乃知仙人未賢聖,護短憑愚邀我敬。我能屈曲自世間,安能從女巢神山。 白香山七古上五十首 新樂府 並序 元和四年為左拾遣時作。 序曰:凡九千二百五十二言,斷為五十篇,篇無定句,句無定字,系於意,不系于文。首句標其目,卒句顯其志,《詩》三百之意也。其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諭也;其言直而切,欲聞之者深誡也;其事核而實,使采之者傳信傳信:一作有征也;其體順而肆,可以播于樂章歌曲也。總而言之,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也。 七德舞 武德中,天子始作《秦王破陳樂》,以歌太宗之功業。貞觀初,太宗重制《破陣樂舞圖》,詔魏徵、虞世南等為之歌詞,名《七德舞》。自龍朔已後,詔郊廟奏之。 美撥亂陳王業也。 七德舞,七德歌,傳自武德至元和。元和小臣白居易,觀舞聽歌知樂意,樂終稽首陳其事。太宗十八舉義兵,白旄黃鉞定兩京。擒充戮竇四海清,二十有四功業成。二十有九即帝位,三十有五致太平。功成理定何神速,速在推心置人腹。亡卒遺骸散帛收貞觀初,詔收天下陳死骸骨,致祭而瘞埋之,尋又散帛以求之也,饑人賣子分金贖貞觀五年大饑,人有鬻男女者。詔出禦府金帛盡贖之,還其父母。魏徵夢見天子泣天子:一作子夜。魏徵疾亟,太宗夢與征別,既寤,流涕。是夕征卒。故禦制碑文雲:「昔殷宗得良弼於夢中,今朕失賢臣於覺後。」,張謹哀聞辰日哭張公謹卒,太宗為之舉哀,有司奏日在辰,陰陽所忌,不可哭。上曰:「君臣義重,父子之情也。情發于中,安知辰日!」遂哭之慟。怨女三千放出宮太宗常謂侍臣曰:「婦人幽閉深宮,情實可湣,今將出之,任求伉儷。」於是令左丞戴胄、給事中杜正倫於西門揀多人放歸,死囚四百來歸獄貞觀六年,親錄囚徒死罪者三百九十人,放出歸家,令明年秋來就刑,應期畢至,詔悉原之。剪須燒藥賜功臣,李嗚咽思殺身李常疾,醫雲得龍鬚燒灰方可療之。太宗自剪須,燒灰賜之服訖而愈。叩頭泣涕而謝。含血吮瘡撫戰士,思摩奮呼乞效死李思摩嘗中弩,太宗親為吮血。不獨善戰善乘時不獨:一作則知不獨,以心感人人心歸。爾來一百九十載,天下至今歌舞之。歌七德,舞七德,聖人有作垂無極。豈徒耀神武,豈徒誇聖文,太宗意在陳王業,王業艱難示子孫。 法曲 美列聖,正華聲也元宗雜彝歌,不能無所刺焉。 法曲法曲歌大定,積德重熙有餘慶。永徽之人舞而詠永徽之時,有貞觀遺風,故高宗制《一戎大定》樂曲,法曲法曲舞霓裳。政和世理音洋洋,開元之人樂且康《霓裳羽衣曲》起於開元,盛于天寶也。法曲法曲歌堂堂,堂堂之慶垂無疆。中宗肅宗複鴻業,唐祚中興萬萬葉永隆元年,太常寺李嗣貞善審音律,能知興衰,雲:近者樂府有《堂堂》之曲,再言之者,唐祚再興之兆也。法曲法曲雜夷歌雜:一作合,夷聲邪亂華聲和。以亂幹和天寶末,明年胡塵犯宮闕法曲雖似失雅音,蓋諸夏之聲也,故歷朝行焉。玄宗雖雅好度曲,然未嘗使蕃漢雜奏。天寶十三載,始詔諸道調法曲與胡部新聲合作,識者深異之。明年冬,而安祿山反。乃知法曲本華風,苟能審音與政通。一從胡曲相參錯,不辨興衰與哀樂。願求牙曠正華音,不令夷夏相交侵。 二王后 明祖宗之意也。 二王后,彼何人,介公酅公為國賓,周武隋文之子孫。古人有言天下者,非是一人之天下。周亡天下傳于隋,隋人失之唐得之。唐興十葉歲二百,介公酅公世為客。明堂太廟朝享時,引居賓位備威儀。備威儀,助郊祭,高祖太宗之遺制。不獨興滅國,不獨繼絕世;欲令嗣位守文君,亡國子孫取為戒。 海漫漫 戒求仙也。 海漫漫,直下無底旁無邊。雲濤煙浪最深處,人傳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藥,服之羽化為天仙。秦皇漢武信此語,方士年年采藥去。蓬萊今古但聞名,煙水茫茫無覓處。海漫漫,風浩浩,眼穿不見蓬萊島。不見蓬萊不敢歸,童男丱女舟中老。徐福文成多誑誕,上元太一虛祈禱。君看驪山頂上茂陵頭,畢竟悲風吹蔓草。何況玄元聖祖五千言,不言藥,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 立部伎 太常選坐部伎無性識者,退入立部伎;又選立部伎絕無性識者,退入雅樂部。則雅樂之聲可知矣。 刺雅樂之替也。 立部伎,鼓笛喧。雙舞劍,跳七丸。嫋巨索,掉長竿。太常部伎有等級,堂上者坐堂下立。堂上坐部聲歌清,堂下立部鼓笛鳴。笙歌一曲眾側耳曲:一作聲,鼓笛萬曲無人聽。立部賤,坐部貴。坐部退為立部伎,擊鼓吹笛和雜戲。立部又退何所任,始就樂懸操雅音。雅音替壞一至此,長令爾輩調宮徵。圓丘後土郊祀時,言將此樂感神祗。欲望鳳來百獸舞,何異北轅將適楚。工師愚賤安足雲,太常三卿爾何人。 華原磬 天寶中,始廢泗濱磬,用華原石代之。詢之磬人,則曰:故老雲,泗濱石下調之不能和,得華原石考之乃和,由是不改。 刺樂工非其人也。 華原磬,華原磬,古人不聽今人聽。泗濱石,泗濱石,今人不擊古人擊。今人古人何不同,用之舍之由樂工。樂工雖在耳如壁,不分清濁即為聾。梨園弟子調律呂,知有新聲不如古。古稱浮磬出泗濱,立辯致死聲感人。宮懸一聽華原石,君心遂亡封疆臣。果然胡寇從燕起,武臣少肯封疆死。始知樂與時政通,豈聽鏗鏘而已矣。磬襄入海去不歸,長安市兒為樂師。華原磬與泗濱石,清濁兩音誰得知。 上陽人 一本有白髮二字。○天寶五載以後,楊貴妃專寵,後官人無複進幸矣。六宮有美色者,輒置別所。上陽是其一也,貞元中尚存焉。 湣怨曠也。 上陽人,上陽人,紅顏暗老白髮新。綠衣監使守宮門,一閉上陽多少春。玄宗末歲初選入,入時十六今六十。同時採擇百餘人,零落年深殘此身。憶昔吞悲別親族,扶入車中不教哭。皆雲入內便承恩,臉似芙蓉胸似玉。未容君王得見面,已被楊妃遙側目。妒令潛配上陽宮,一生遂向空房宿。宿空房房:舊本皆作床,秋夜長,夜長無寐天不明。耿耿殘燈背壁影,蕭蕭暗雨打窗聲。春日遲,日遲獨坐天難暮。宮鶯百囀愁厭聞,梁燕雙棲老休妒。鶯歸夜去長悄然,春往秋來不計年。唯向深宮望明月,東西四五百回圓。今日宮中年最老,大家遙賜尚書號。小頭鞋履窄衣裳,青黛點眉眉細長。外人不見見應笑,天寶末年時世妝世:一作樣。上陽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兩如何。君不見昔時呂尚美人賦天寶末,有密采豔色者,當時號「花鳥使」,呂向獻《美人賦》以諷之,又不見今日上陽宮人白髮歌。 胡旋女 天寶末,康居國獻之。 戒近習也。 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弦歌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颻轉蓬舞雪飄颻:一作風飄颻。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緩旋風遲。曲終再拜謝天子,天子為之微啟齒。胡旋女,出康居,徒勞東來萬里餘。中原自有胡旋者,鬥妙爭能爾不如。天寶季年時欲變,臣妾人人學圓轉。中有太真外祿山,二人最道能胡旋。梨花園中冊作妃,金雞障下養為兒。祿山胡旋迷君眼,兵過黃河疑未反。貴妃胡旋感君心,死棄馬嵬念更深。從茲地軸天維轉,五十年來制不禁。胡旋女,莫空舞,數唱此歌悟明主。 折臂翁 一作新豐折臂翁。 戒邊功也。 新豐老翁八十八,頭鬢眉須皆似雪。玄孫扶向店前行,左臂憑肩右臂折左:一作右。右:一作左。問翁臂折來幾年,兼問致折何因緣。翁雲貫屬新豐縣,生逢聖代無征戰。慣聽梨園歌管聲一作:唯聽驪宮歌吹聲,不識旗槍與弓箭。無何天寶大徵兵,戶有三丁點一丁。點得驅將何處去,五月萬里雲南行。聞道雲南有瀘水,椒花落時瘴煙起。大軍徒涉水如湯,未過十人二三死過:一作戰。村南村北哭聲哀哀:一作悲,兒別耶娘夫別妻。皆雲前後征蠻者,千萬人行無一回。是時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將大石捶折臂偷將:一作自把。張弓簸旗俱不堪,從茲使免征雲南。骨碎筋傷非不苦,且圖揀退歸鄉土。此臂折來六十年,一肢雖廢一身全。至今風雨陰寒夜,直到天明痛不眠。痛不眠,終不悔,且喜老身今獨在。不然當時瀘水頭,身死魂孤骨不收。應作雲南望鄉鬼,萬人塚上哭呦呦雲南有萬人塚,即鮮于仲通、李密曾覆軍之所,今塚猶存。老人言,君聽取。君不聞,開元宰相宋開府君:一作何,不賞邊功防黷武開元初,突厥數犯邊,時天武軍牙將郝靈筌出使,因引特勒回鶻部落斬突厥默啜,獻首於天下,自謂有不世之功。時宋璟為相,以天子年少好武,恐徼功者生心,痛抑其黨,逾年,始授郎將。靈筌遂痛哭嘔血而死。又不聞,天寶宰相楊國忠,欲求恩幸立邊功。邊功未立生民怨,請問新豐折臂翁天寶末,楊國忠為相,重構閣羅鳳之役,募人討之,前後發二十餘萬眾,去無返者。又捉人連枷赴役,天下怨哭,人不聊生,故祿山得乘人心而盜天下。元和初,而折臂翁猶存,因備歌之。 太行路 借夫婦以諷君臣之不終也。 太行之路能摧車,若比君心是坦途君心:一作人心。下同。巫峽之水能覆舟,若比君心是安流。君心好惡苦不常,好生毛羽惡生瘡。與君結髮未五載,豈期牛女為參商。古稱色衰相棄背,當時美人猶怨悔。何況如今鸞鏡中,妾顏未改君心改。為君薰衣裳,君聞蘭麝不馨香。為君盛容飾,君看珠翠無顏色。行路難,難重陳。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行路難,難於山,險于水。不獨人家夫與妻,近代君臣亦如此。君不見,左納言,右納史,朝承恩,暮賜死。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間。 司天臺 引古以儆今也。 司天臺,仰觀俯察天人際。羲和死來職事廢,官不求賢空取藝。昔聞西漢元成間,下陵上替謫見天。北辰微暗少光色,四星煌煌如火赤。耀芒動角射三台,上臺半滅中台坼。是時非無太史官,眼見心知不敢言。明朝趨入明光殿,唯奏慶雲壽星見。天文時變兩如斯,九重天子不得知,安用台高百尺為。 捕蝗 刺長吏也。 捕蝗捕蝗誰家子,天熱日長饑欲死。興元兵久傷陰陽久:一作革,和氣蠱蠹化為蝗。始至兩河及三輔,薦食如蠶飛似雨。雨飛蠶食千里間,不見青苗空赤土。河南長吏言憂農,課人晝夜捕蝗蟲。是時粟鬥錢三百,蝗蟲之價與粟同。捕蝗捕蝗竟何利,徒使饑民重勞費。一蝗雖死百蝗來,豈將人力競天災。我聞古之良吏有善政,以政驅蝗蝗出境。又聞貞觀之初道欲昌,文皇仰天吞一蝗。一人有慶兆民賴,是歲雖蝗不為害貞觀二年,太宗吞蝗蟲,事具《貞觀實錄》。 昆明春 貞元中始漲之。 思王澤之廣被也。 昆明春,昆明春,春池岸古春流新。影浸南山青滉瀁,波沉西日紅淪。往年因旱靈池竭,龜尾曳塗魚煦沫。詔開八水注恩波,千介萬鱗同日活。今來淨淥水照天,游魚蓮田田。洲香杜若抽心短,沙暖鴛鴦鋪翅眠。動植飛沉性皆遂,皇澤如春無不被。漁者仍豐網罟資,貧人又獲菰蒲利。詔以昆明近帝城,官家不得收其征。菰蒲無租魚無稅,近水之人感君惠。感君惠,獨何人,吾聞率土皆王民,遠民何疏近何親。願推此惠及天下,無遠無近同欣欣同:一作皆。吳興山中罷榷茗,鄱陽坑裡休稅銀。天涯地角無禁利,熙熙同似昆明春。 城鹽州 貞元壬申歲,特詔城之。 美聖謨而誚邊將也。 城鹽州,城鹽州,城在五原原上頭。蕃東節度缽闡布,忽見新城當要路。金鳥飛傳贊普聞,建牙傳箭集群臣。君臣赭面有憂色,皆言勿謂唐無人。自築鹽州十余載,左衽氈裘不犯塞。晝牧牛羊夜捉生,長去新城百裡外。諸邊急警勞戍人,唯此一道無煙塵。靈夏潛安誰複辯,秦原暗通何處見。鄜州驛路好馬來,長安藥肆黃芪賤。城鹽州,鹽州未城天子憂。德宗按圖自定計,非關將略與廟謀。吾聞高宗中宗世,北虜猖狂最難制。韓公創築受降城,三城鼎峙屯漢兵。東西亙絕數千里,耳冷不聞胡馬聲。如今邊將非無策,心笑韓公築城壁。相看養寇為身謀,各握強兵固恩澤。願分今日邊將恩,褒贈韓公封子孫。誰能將此鹽州曲,翻作歌詞聞至尊。 道州民 美賢臣遇明主也。 道州民,多侏儒,長者不過三尺餘。市作矮奴年進奉,號為道州任土貢。任土貢,寧若斯,不聞使人生別離,老翁哭孫母哭兒。一自陽城來守郡,不進矮奴頻詔問。城雲臣按六典書,任土貢有不貢無。道州水土所生者,只有矮民無矮奴。吾君感悟璽書下,歲貢矮奴宜悉罷。道州民,老者幼者何欣欣。父兄子弟始相保,從此得作良人身。道州民,民到於今受其賜,欲說使君先下淚。仍恐兒孫忘使君,生男多以陽為字。 馴犀 貞元丙戌歲,南海進馴犀,詔納苑中;至十三年冬,大寒,馴犀死矣。按李紳傳作貞元丙子,且貞元至甲申、乙酉而止,無丙戌年,此注當屬傳寫之誤也。 感為政之難終也。 馴犀馴犀通天犀,軀貌駭人角駭雞。海蠻聞有明天子,驅犀乘傳來萬里。一朝得謁大明宮,歡呼拜舞自論功。五年馴養始堪獻,六譯語言方得通。上嘉人獸俱來遠,蠻館四方犀入苑。以瑤芻鎖以金,故鄉迢遞君門深。海鳥不知鐘鼓樂,池魚空結江湖心。馴犀生處南方熱,秋無白露冬無雪。一人上林三四年,又逢今歲苦寒月。飲冰臥霰苦踡跼,角骨凍傷鱗甲縮犀有回紋毛如鱗,身項有肉甲。馴犀死,蠻兒啼,向闕再拜顏色低。奏乞生歸本國去,恐身凍死似馴犀。君不見,建中初,馴象生還放林邑建中元年,詔盡出苑中馴象,放歸南方。君不見,貞元末,馴犀凍死蠻兒泣。所嗟建中異貞元,象生犀死何足言。 五弦彈 惡鄭之奪雅也。 五弦彈,五弦彈,聽者傾耳心寥寥。趙璧知君入骨愛,五弦一一為君調。第一第二弦索索,秋風拂松疏韻落。第三第四弦泠泠,夜鶴憶子籠中鳴。第五弦聲最掩抑,隴水凍咽流不得。五弦並奏君試聽,淒淒切切複錚錚。鐵擊珊瑚一兩曲,冰寫玉盤千萬聲。鐵聲殺,冰聲寒今本遺此六字,不聯貫矣。殺身入耳膚血慘,寒氣中人肌骨酸。曲終聲盡欲半日,四座相對愁無言。座中有一遠方士,唧唧諮諮聲不已。自歎今朝初得聞,始知孤負平生耳。唯憂趙璧白髮生,老死人間無此聲。遠方士,耳聽五弦信為美耳:一作爾,吾聞正始之音不如是。正始之音其若何,朱弦疏越清廟歌。一彈一唱再三歎,曲淡節稀聲不多。融融曳曳召元氣,聽之不覺心平和。人情重今多賤古,古琴有弦人不撫。更從趙璧藝成來,二十五弦不如五。 蠻子朝 貞元末,蜀中始通蠻酋。 刺將驕而相備位也。 蠻子朝,泛皮船兮渡繩橋,來自巂州道路遙。入界先經蜀川過川:一作道,蜀將收功先表賀。臣聞雲南六詔蠻,東連牱樣西接蕃。六詔星居初瑣碎,合為一詔漸強大。開元皇帝雖聖神,唯蠻倔強不來賓。鮮于仲通六萬卒,征蠻一陣全軍沒。至今西洱河岸邊,箭孔刀痕滿枯骨天寶十三載,鮮于仲通統兵六萬,討雲南王閣羅鳳於西洱河,全軍覆歿。誰知今日慕華風,不勞一人蠻自通。誠由陛下休明德,亦賴微臣誘諭功。德宗省表知如此,笑令中使迎蠻子。蠻子道從者誰何,摩挲俗羽雙隈伽。清平官持赤藤杖,大將軍系金呿嗟皮帶也。異牟尋男尋閣勸,特敕召對延英殿。上心貴在懷遠蠻,引臨玉座近天顏。冕旒不垂親勞俫,賜衣賜食移時對。移時對,不可得,大臣相看有羨色。可憐宰相拖紫佩金章,朝日唯聞對一刻。 驃國樂 貞元十七年來獻之。 欲王化之先邇後遠也。 驃國樂,驃國樂,出自大海西南角。雍羌之子舒難陁,來獻南音奉正朔。德宗立杖禦紫庭,黈不塞為爾聽。玉螺一吹椎髻聳,銅鼓一擊文身踴。珠纓炫轉星宿搖,花鬘抖擻龍蛇動。曲終王子啟聖人,臣父願為唐外臣。左右歡呼何翕習,至尊德廣之所及。須臾百辟詣閣門,俯伏拜表賀至尊。伏見驃人獻新樂,請書國史傳子孫。時有擊壤老農父,暗測君心閑獨語。聞君政化甚聖明,欲感人心致太平。感人在近不在遠,太平由實非由聲。觀身理國國可濟,君如心兮民如體。體生疾苦心慘淒,民得和平君愷悌。貞元之民若未安,驃樂雖聞君不歡。貞元之民苟無病,驃樂不來君亦聖。驃樂驃樂徒喧喧,不如聞此芻蕘言。 縛戎人 元雲:近制,西邊,每擒蕃酋,例皆傳置南方,不如剿戮。 達窮民之情也。 縛戎人,縛戎人,耳穿面破驅入秦。天子矜憐不忍殺,詔徙東南吳與越。黃衣小使錄姓名,領出長安乘遞行。身被金瘡面多瘠,扶病徒行日一驛。朝飧饑渴費杯盤,夜臥腥臊汙床席。忽逢江水憶交河,垂手齊聲嗚咽歌聲:一作唱。其中一虜語諸虜,爾苦非多我苦多。同伴行人因借問,欲說喉中氣憤憤。自雲鄉管本涼原管:一作貫,大歷年中沒落蕃。一落蕃中四十載,身著皮裘系毛帶身:一作遣。唯許正朝服漢儀朝:一作朔,斂衣整巾潛淚垂潛:一作雙。誓心密定歸鄉計,不使蕃中妻子知有李如暹者,蓬子將軍之子也,嘗沒蕃中。自雲:蕃法,惟正歲一日許唐人之沒蕃者服唐衣冠。由是悲不自勝,遂密定歸計也。暗思幸有殘筋骨骨:一作力,更恐年衰歸不得。蕃侯嚴兵鳥不飛,脫身冒死奔逃歸。晝伏宵行經大漠,雲陰月黑風沙惡。驚藏青塚寒草疏,偷度黃河夜冰薄。忽聞漢軍鼙鼓聲,路旁走出再拜迎。遊騎不聽能漢語,將軍遂縛作蕃生。配向江南卑濕地,定無存恤空防備。念此吞生仰訴天,若為辛苦度殘年。涼原鄉井不得見,胡地妻兒虛棄捐。沒蕃被囚思漢土,歸漢被劫為蕃虜。早知如此悔歸來,兩地寧如一處苦。縛戎人,戎人之中我苦辛。自古此冤應未有,漢心漢語吐蕃身。 驪宮高 美天子重惜人之財力也。 高高驪山上有宮,朱樓紫殿三四重。遲遲兮春日,玉甃暖兮溫泉溢。嫋嫋兮秋風,山蟬鳴兮宮樹紅。翠華不來兮歲月久,牆有衣兮瓦有松。吾君在位已五載,何不一幸于其中於:一作乎。西去都門幾多地,吾君不游有深意。一人出兮不容易,六宮從兮百司備。八十一車千萬騎,朝有宴飫暮有賜。中人之產數百家,未足充君一日費。吾君修己人不知,不自逸兮不自嬉。吾君愛人人不識,不傷財兮不傷力傷:一作奪。驪宮高兮高入雲,君之來兮為一身,君之不來兮為萬人萬人:一本作千萬人。 百煉鏡 辨皇王鑒也。 百煉鏡,溶範非常規,日辰置處靈且奇,江心波上舟中鑄,五月五日日午時。瓊粉金膏磨瑩已,化為一片秋潭水。鏡成將獻蓬萊宮,揚州長吏手自封一作鈿函金匣鎖幾重。人間臣妾不合照照:一作用,背有九五飛天龍。人人呼為天子鏡,我有一言聞太宗。太宗常以人為鏡,鑒古鑒今不鑒容。四海安危居掌內,百王治亂懸心中。乃知天子別有鏡,不是揚州百煉銅。 青石 激忠烈也。 青石出自藍田山,兼車運載來長安。工人磨琢欲何用,石不能言我代言。不願作人家墓前神道碣,墳土未幹名已滅。不願作官家道旁德政碑,不鐫實錄鐫虛辭。願為段氏顏氏碑,雕鏤太尉與太師。刻此兩片堅貞質,狀彼二人忠烈姿。義心如石屹不轉,死節如石確不移。如觀奮擊朱泚日,似見叱呵希烈時。各於其上題名溢,一置高山一沉水。陵穀雖遷碑獨存,骨化為塵名不死。長使不忠不烈臣,觀碑改節慕為人。慕為人,勸事君。 兩朱閣 刺佛寺寢多也。 兩朱閣,南北相對起。借問何人家,貞元雙帝子。帝子吹簫雙得仙,五雲飄飄飛上天。第宅亭台不將去,化為佛寺在人間。妝閣妓樓何寂靜,柳似舞腰池似鏡。花落黃昏悄悄時,不聞鼓吹聞鐘磬。寺門敕榜金字書,尼院佛庭寬有餘。青苔明月多閑地,比屋齊民無處居。憶昨平陽宅初置,吞併平人幾家地。仙去雙雙作梵宮,漸恐人家盡為寺。 西涼伎 刺封疆之臣也。 西涼伎,假面胡人假獅子。刻木為頭絲作尾,金鍍眼睛銀帖齒。奮迅毛衣擺雙耳,如從流沙來萬里。紫髯深目兩胡兒,鼓舞跳樑前致辭。應似涼州未陷日,安西都護進來時。須臾雲得新消息,安西路絕歸不得。泣向獅子涕雙垂,涼州陷沒知不知。獅子回頭向西望,哀吼一聲觀者悲。貞元邊將愛此曲,醉坐笑看看不足。享賓犒士宴監軍享:一作娛,獅子胡兒長在目。有一征夫年七十,見弄涼州低面泣。泣罷斂手白將軍,主憂臣辱昔所聞。自從天寶兵戈起,犬戎日夜吞西鄙。涼州陷來四十年,河隴侵將七千里。平時安西萬里疆,今日邊防在鳳翔。緣邊空屯十萬卒,飽食溫衣閑過日。遺民腸斷在涼州,將卒相看無意收。天子每思常痛惜,將軍欲說合慚羞。奈何仍看西涼伎,取笑資歡無所愧。縱無智力未能收,忍取西涼弄為戲。 八駿圖 誡奇物、懲佚遊也。 穆王八駿天馬駒,後人愛之寫為圖。背如龍兮頸如象象:一作鳥,骨竦筋高脂月壯壯:一作少。日行萬里疾如飛,穆王獨乘何所之。四荒八極踏欲遍,三十二蹄無歇時。屬車軸折趁不及,黃屋草生棄若遺。瑤池西赴王母宴,七廟經年不親薦。璧台南與盛姬遊,明堂不復朝諸侯。白雲黃竹歌聲動王母瑤池宴穆天子所歌之曲也,一人荒樂萬人愁。周從後稷至文武,積德累功世勤苦。豈知才及五代孫,心輕王業如灰土。由來尤物不在大,能蕩君心即為害。文帝卻之不肯乘,千里馬去漢道興。穆王得之不為戒,八駿駒來周室壞。至今此物世稱珍,不知房星之精下為怪。八駿圖,君莫愛。 澗底松 念寒雋也。 有松百尺大十圍,生在澗底寒且卑。澗深山險人路絕,老死不逢工度之。天子明堂欠梁木,此求彼有兩不知。誰諭蒼蒼造物意,但與之才不與地。金張世祿黃憲賢,牛衣寒賤貂蟬貴。貂蟬與牛衣,高下雖有殊。高者未必賢,下者未必愚。君不見,沉沉海底生珊瑚,歷歷天上種白榆。 牡丹芳 美天子憂農也。 牡丹芳,牡丹芳,黃金蕊綻紅玉房。千片赤英霞爛爛,百枝絳焰燈煌煌。照地初開錦繡段,當風不結蘭麝囊。仙人琪樹白無色,王母桃花小不香。宿露輕盈泛紫豔,朝陽照耀生紅光。紅紫二色間深淺,向背萬態隨低昂。映葉多情隱羞面,臥叢無力含醉妝。低嬌笑容疑掩口,凝思怨人如斷腸。穠姿貴彩信奇絕,雜卉亂花無比方。石竹金錢何細碎,芙蓉芍藥苦尋常。遂使王公與卿相,游花冠蓋日相望。庳車軟輿貴公主,香衫細馬豪家郎。衛公宅靜閉東院,西明寺深開北廊。戲蝶雙舞看人久,殘鶯一聲春日長春:一作嬌。共愁日照芳難駐,仍張帷幕垂陰涼。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三代以還文勝質,人心重華不重實。重華直至牡丹芳,其來有漸非今日。元和天子憂農桑,恤下動天天降祥。去歲嘉禾生九穗,田中寂寞無人至。今年瑞麥分兩歧,君心獨喜無人知。無人知,可歎息。我願暫求造化力,減卻牡丹妖豔色。少回卿士愛花心,同似吾君憂稼穡。 紅線毯 憂蠶桑之費也。 紅線毯,擇繭繰絲清水煮,練絲練線紅藍染。染為紅線紅於花,織作披香殿上毯。披香殿廣十丈餘,紅線織成可殿鋪。彩絲茸茸香拂拂,線軟花虛不勝物。美人蹋上歌舞來,羅襪繡鞋隨步沒。太原毯澀毳縷硬,蜀都褥薄錦花冷。不如此毯溫且柔,年年十月來宣州。宣州太守加樣織,自謂為臣能竭力。百夫同擔進宮中,線厚絲多卷不得。宣州太守知不知,一丈毯用千兩絲一本無用字。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貞元中,宣州進開樣加絲毯。 杜陵叟 傷農夫之困也。 杜陵叟,杜陵居。歲種薄田一頃餘。三月無雨旱風起,麥苗不秀多黃死。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幹。長吏明知不申破,急斂暴徵求考課。典桑賣地納官租,明年衣食將何如。剝我身上帛,奪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惻隱知人弊。白麻紙上書德音,京畿盡放今年稅。昨日裡胥方到門,手持尺牒榜鄉村。十家租稅九家畢,虛受吾君蠲免恩。 繚綾 念女工之勞也。 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應似天臺山上明月前明月:一作月明,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絕,地鋪白煙花簇雪。織者何人衣者誰,越溪寒女漢宮姬。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樣人間織。織為雲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廣裁衫袖長制裙,金鬥熨波刀剪紋。異彩奇文相隱映,轉側看花花不定。昭陽舞人恩正深,春衣一對直千金。汗沾粉汙不再著,曳土踏泥無惜心。繚綾織成費功績,莫比尋常繒與帛。絲細繰多女手疼,紮紮千聲不盈尺。昭陽殿裡歌舞人,若見織時應也惜也:一作合。 賣炭翁 苦宮市也。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碾冰轍。牛困人饑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兩騎翩翩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一車炭重重:一本無重字。千余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紗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母別子 刺新間舊也。 母別子,子別母,白日無光哭聲苦。關西驃騎大將軍。去年破虜新策勳。敕賜金錢二百萬,洛陽迎得如花人。新人迎來舊人棄,掌上蓮花眼中刺。迎新棄舊未足悲,悲在君家留兩兒。一始扶行一初坐,坐啼行哭牽人衣。以汝夫婦新嬿婉,使我母子生別離。不如林中烏與鵲,母不失雛雄伴雌。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住枝住:一作在。新人新人聽我語,洛陽無限紅樓女。但願將軍重立功,更有新人勝於汝。 陰山道 按,李傳雲:元和二年有詔,悉以金銀酬回鶻馬價。 疾貪虜也。 陰山道,陰山道,紇邏敦肥水泉好。每至戎人送馬時,道傍千里無纖草。草盡泉枯馬病羸,飛龍但印骨與皮。五十匹縑易一匹,縑去馬來無了日。養無所用去非宜,每歲死傷十六七。縑絲不足女工苦,疏織短截充匹數。藕絲蛛網三丈餘,回鶻訴稱無用處。咸安公主號可敦可:胡賈反,遠為可汗頻奏論可:音克。元和二年下新敕,內出金帛酬馬直。仍詔江淮馬價縑,從此不令疏短織。合羅將軍呼萬歲,捧授金銀與縑彩。誰知黠虜啟貪心,明年馬多來一倍。縑漸好,馬漸多,陰山虜,奈爾何。 時世妝 警將變也。 時世妝,時世妝,出自城中傳四方。時世流行無遠近,腮不施朱面無粉。烏膏注唇唇似泥,雙眉畫作八字低。妍媸黑白失本態,妝成盡似含悲啼。圓鬟無鬢椎髻樣,斜紅不暈赭面狀。昔聞被發伊川中,辛有見之知有戎。元和妝梳君記取,髻椎面赭非華風。 李夫人 鑒嬖惑也。 漢武帝初喪李夫人,夫人病時不肯別,死後留得生前恩。君恩不盡念未已,甘泉殿裡令寫真。丹青寫出竟何益,不言不笑愁殺人。又令方士合靈藥,玉釜煎煉金爐焚。九華帳深夜悄悄,反魂香降夫人魂。夫人之魂在何許,香煙引到焚香處。既來何苦不須臾,縹緲悠揚還滅去。去何速兮來何遲,是邪非邪兩不知。翠蛾仿佛平生貌,不似昭陽寢疾時。魂之不來君心苦,魂之來兮君亦悲。背燈隔帳不得語,安用暫來還見違。傷心不獨漢武帝,自古及今皆若斯。君不見穆王三日哭,重璧台前傷盛姬。又不見太陵一掬淚,馬嵬坡下念楊妃。縱令妍姿豔質化為土,此恨長在無銷期。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 陵園妾 托幽閉喻被讒遭黜也。 陵園妾,顏色如花命如葉。命如葉薄將奈何,一奉寢宮年月多。年月多,時光換,春愁秋思知何限。青絲發落叢鬢疏,紅玉膚銷系裙縵。憶昔宮中被妒猜,因讒得罪配陵來。老母啼呼趁車別,中宮監送鎖門回。山宮一閉無開日,未死此身不令出。松門到曉月徘徊,柏城盡日風蕭瑟。松門柏城幽閉深,聞蟬聽燕感光陰。眼看菊蕊重陽淚,手把梨花寒食心。把花掩淚無人見,綠蕪牆繞青苔院。四季徒支妝粉錢,三朝不識君王面。遙想六宮奉至尊,宣徽雪夜浴堂春。雨露之恩不及者,猶聞不啻三千人。我爾君恩何厚薄,願令輪轉直陵園,三歲一來均苦樂。 鹽商婦 惡幸人也。 鹽商婦,多金帛,不事田農與蠶績。南北東西不失家,風水為鄉船作宅。本是揚州小家女,嫁得西江大商客。綠鬟溜去金釵多,皓腕肥來銀釧窄。前呼蒼頭後叱婢,問爾因何得如此。婿作鹽商十五年,不屬州縣屬天子。每年鹽利入官時,少入官家多入私。官家利薄私家厚,鹽鐵尚書遠不如。何況江頭魚米賤,紅鱠黃橙香稻飯。飽食濃妝依柁樓,兩朵紅腮花欲綻。鹽商婦,有幸嫁鹽商,終朝美飯食,終歲好衣裳。好衣美食來何處,亦須慚愧桑弘羊。桑弘羊,死已久,不獨漢世今亦有。 杏為梁 刺居處僭也。 杏為梁,桂為柱,何人堂室李開府。碧砌紅軒色未幹,去年身沒今移主。高其牆,大其門,誰家第宅盧將軍。素泥朱板光未滅,今歲官收賜別人。開府之堂將軍宅,造未成時頭已白。逆旅重居逆旅中,心是主人身是客。更有愚夫念身後,心雖甚長計非久。窮奢極麗越規模,付子傳孫令保守。莫教門外過客聞,撫掌回頭笑殺君。君不見,馬家宅,尚猶存,宅門題作奉誠園。君不見,魏家宅,屬他人,詔贖賜還五代孫元和四年,詔特以官錢贖魏徵勝業坊中舊宅,以還其孫,用獎忠儉。儉存奢失今在目,安用高牆圍大屋。 井底引銀瓶 止淫奔也。 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絲繩絕。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與君別。憶昔在家為女時,人言舉動有殊姿。嬋娟兩鬢秋蟬翼,宛轉雙蛾遠山色。笑隨女伴後園中,此時與君未相識。妾弄青梅倚短牆,君騎白馬傍垂楊。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知君斷腸共君語,君指南山松柏樹。感君松柏化為心,暗合雙鬟逐君去。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頻有言。聘則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頻繁。終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門無去處。豈無父母在高堂,亦有情親滿故鄉。潛來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歸不得。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寄言癡小人家女,慎勿將身輕許人。 官牛 諷執政也。 官牛官牛駕官車,滻水岸邊驅載沙。一石沙,幾斤重,朝載暮載將何用。載向五門官道西,綠槐陰下鋪沙堤。昨來新拜右丞相,恐怕泥途汙馬蹄。右丞相,馬蹄踏沙雖淨潔,牛領牽車欲流血。右丞相,但能濟人治國調陰陽,官牛領穿亦無妨。 紫毫筆 誡失職也。 紫毫筆,尖如錐兮利如刀尖:一作纖。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飲泉生紫毫。宣城工人采為筆,千萬毛中選一毫選:一作揀。毫雖輕,功甚重,管勒工名充歲貢,君兮臣兮勿輕用。勿輕用,將何如,願賜東西府禦史,願頒左右台起居。搦管趨入黃金闕搦:一作握,抽毫立在白玉墀墀:一作除。臣有奸邪正衙奏,君有動言直筆書。起居郎,侍御史,爾知紫毫不易致,每歲宣城進筆時,紫毫之價如金貴。慎勿空將彈失儀,慎勿空將錄製詞。 隋堤柳 憫亡國也。 隋堤柳,歲久年深盡衰朽。風飄飄兮雨蕭蕭,三株兩株汴河口。老枝病葉愁殺人,曾經大業年中春。大業年中煬天子,種柳成行夾流水。西至黃河東至淮,綠影一千三百里。大業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煙絮如雪。南幸江都恣佚游,應將此樹蔭龍舟。紫髯郎將護錦纜,青蛾禦史直迷樓。海內財力此時竭,舟中歌笑何日休。上荒下困勢不久,宗社之危如綴旒。煬天子,自言福祚長無窮長:一作垂,豈知皇子封酅公。龍舟未過彭城閣,義旗已入長安宮。蕭牆禍生人事變,晏駕不得歸秦中。土墳數次何處葬,吳公台下多悲風。二百年來汴河路,沙草和煙朝複暮。後王何以鑒前王,請看隋堤亡國樹一本「綴旒」下多「煬天子,自言殊無極,豈知明年正朔歸」。 草茫茫 懲厚葬也。 草茫茫,土蒼蒼。茫茫蒼蒼在何處,驪山腳下秦皇墓。墓中下涸二重泉,當時自以為深固。下流水銀象江海,上綴珠光作烏兔。別為天地於其間,擬將富貴隨身去。一朝盜掘墳陵破,龍槨神堂三月火。可憐寶玉歸人間,暫借泉中買身禍。奢者狼藉儉者安,一凶一吉在眼前。憑君回首向南望,漢文葬在灞陵原。 古塚狐 戒豔色也。 古塚狐,妖且老,化為婦人顏色好。頭變雲鬟面變妝,大尾曳作長紅裳。徐徐行傍荒村路,日欲暮時人靜處。或歌或舞或悲啼,翠眉不舉花鈿低鈿:一作顏。忽然一笑千萬態,見者十人八九迷。假色迷人猶若是,真色迷人應過此。彼真此假俱迷人,人心惡假貴重真。狐假女妖害猶淺,一朝一夕迷人眼。女為狐媚害則深則:一作卻,日增月長溺人心。何況褒妲之色善蠱惑,能喪人家覆人國。君看為害淺深間,豈將假色同真色。 黑潭龍 疾貪吏也。 黑潭水深色如墨,傳有神龍人不識。潭上架屋官立祠,龍不能神人神之神:一作異。災凶水旱與疾疫,鄉里皆言龍所為。家家養豚漉清酒,朝祈暮賽依巫口。神之來兮風飄飄,紙錢動兮錦傘搖。神之去兮風亦靜,香火滅兮杯盤冷。肉堆潭岸石,酒潑廟前草,不知龍神享幾多,林鼠山狐長醉飽。狐何幸,豚何辜,年年殺豚將倭狐。狐假龍神食豚盡,九重泉底龍知無。 天可度 惡詐人也。 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見丹誠赤如血,誰知偽言巧似簧。勸君掩鼻君莫掩,使君夫婦為參商。勸君掇蜂君莫掇,使君父子成豺狼。海底魚兮天上鳥,高可射兮深可釣。唯有人心相對時,咫尺之間不能料。君不見,李義府之輩笑欣欣,笑中有刀潛殺人。陰陽神變皆可測,不測人間笑是瞋。 秦吉了 哀冤民也。 秦吉了,出南中,彩毛青黑花頸紅。耳聰心慧舌端巧,鳥語人言無不通。昨日長爪鳶,今朝大觜烏。鳶捎乳燕一窠覆,烏啄母雞雙眼枯。雞號墮地燕驚去,然後拾卵攫其雛。豈無雕與鶚,嗉中肉飽不肯搏。亦有鸞鶴群,閑立颺高如不聞。秦吉了,人雲爾是能言鳥,豈不見雞燕之冤苦。吾聞鳳皇百鳥主,爾竟不為鳳皇之前致一言,安用噪噪閑言語噪噪:一作嗏嗏。 鴉九劍 思決壅也。 歐冶子死千年後,精靈暗授張鴉九。鴉九鑄劍吳山中,天與日時神借功。金鐵騰精火翻焰,踴躍求為莫邪劍。劍成未試十餘年,有客持金買一觀。誰知閉匣長思用,三尺青蛇不肯蟠。客有心,劍無口,客代劍言告鴉九。君勿矜我玉可切,君勿誇我鐘可刜。不如持我決浮雲,無令漫漫蔽白日。為君使無私之光及萬物,蟄蟲昭蘇萌草出。 采詩官 監前王亂亡之由也。 采詩官,采詩聽歌導人言。言者無罪聞者誡,下流上通上下泰。周滅秦興至隋氏,十代采詩官不置。郊廟登歌贊君美,樂府豔詞悅君意。若求興諭規刺言,萬句千章無一字。不是章句無規刺,漸恐朝廷絕諷議。諍臣杜口為冗員,諫鼓高懸作虛器。一人負扆常端默,百辟入門皆自媚。夕郎所賀皆德音,春官每奏唯祥瑞。君之堂兮千里遠,君之門兮九重。君耳唯聞堂上言,君眼不見門前事。貪吏害民無所忌,奸臣蔽君無所畏。君不見,厲王胡亥之末年胡亥:一作煬帝,群臣有利君無利。君兮君兮願聽此,欲開壅蔽達人情一本作君兮君兮,若要除貪害、開壅蔽、達人情,先向歌詩求諷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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